人性是最複雜的東西。當第二天沈山河回來了的消息在村上傳開,上他家的人便川流不息起來。
有的空著雙手大搖大擺來了,也有的是提著禮物小心翼翼的來的。
有的進門就攀關係,追根溯源說兩家哪一代哪一位祖宗的什麼什麼瓜棚搭柳的血緣,全忘了以前愛搭不理的樣子。也有的翻著舊賬說自己什麼時候給幫過什麼什麼大忙,絲毫不提借東西時的推三阻四。
所謂人過一百,形形色色。
人心這片海,表麵浮著廉價的殷勤,底下卻沉著世故的礁石。那些湧向沈山河家門檻的腳步,踏起的塵土裡,分明混雜著攀附的熱息與算計的冷光。
空手而來的,昂首闊步,仿佛他們的“存在”本身便是賜予沈山河的榮光,是既往冷漠的天然豁免權。他們相信遺忘的力量,也篤信被遺忘的便利。提著禮物的,腳步細碎,姿態恭謹,那精心挑選的臘肉、山貨,與其說是情誼的見證,不如說是恐懼的供品——恐懼著沈山河在外積累的未知權勢,恐懼著過去虧欠被驟然清算。每一份禮物都標著無形的價簽,企圖贖回曾經的疏離,預支未來的庇護。
攀扯祖宗血脈的,聲音洪亮,言之鑿鑿,仿佛能從塵土裡憑空刨出一條鮮活的親緣血脈。那些被歲月塵封、甚至從未存在過的“瓜棚搭柳”的往事,瞬間被賦予了維係情誼的重任。他們熱切地編織著血緣的蛛網,隻為將自己粘附在可能的新貴枝頭,全然不顧昨日擦肩而過時視若無睹的冰冷。這翻飛的族譜,不過是現世利益驅動下,倉促縫製的一件遮羞布衣。
翻檢陳年舊賬的,更是精妙。他們將記憶中對自己有利的零星施舍,反複擦拭、精心放大,擺放在道德的聚光燈下。聲音裡充滿不容置疑的“恩情”,目光炯炯地凝視著沈山河,期待著一份即刻兌現的感激涕零。而那些自身推諉、吝嗇甚至刻薄的過往,則被悄然折疊、深埋,仿佛從未發生。他們的“恩情簿”,是經過嚴密篩濾的,隻保留對自己有利的殘章斷簡。
這熙攘的景象,哪裡是真誠的歡聚?分明是一場無聲的圍獵。獵物是沈山河身上可能攜帶的權力、財富或影響力,而獵手們操持的武器,是巧言令色、是虛張聲勢、是精心偽裝的親昵與刻意放大的“恩惠”。他們爭先恐後地塗抹著過去的蒼白,試圖用此刻的喧囂,掩蓋靈魂深處的勢利與涼薄。
人性之複雜幽深,正在於此:它能在瞬間完成從漠視到諂媚的無縫切換,能用華麗的言辭包裹赤裸的功利,能在遺忘與記憶間進行精明的取舍——凡利於己者,恒久銘刻;凡損於己者,隨風湮滅。趨利避害的本能,驅使著靈魂戴上萬千麵具,在生存的舞台上,上演著一幕幕看似荒誕卻又極具普遍性的悲喜劇。這潮水般的往來,最終映照出的,並非沈山河的價值,而是眾生在無常世事前,那份難以言說的脆弱與卑微的算計。
歸根究底就是一句話每個人,都在以自己以為正確的方式努力的活著。
為活著而努力的人沒有對錯,但不可能沒有是非,沒有恩怨——當你隻顧自己活得舒服而防礙甚至踩踏了他人時,要記著小心某天彆人會踩回來,甚至自己主動送到彆人腳下去求著人家踩你一腳。而這時,你若踩他,便是對他的恩賜,他感激不儘。你若連踩他一腳都不屑了,那他就慌了手腳。
人生有太多美好的東西需要銘記需要努力去爭取,如今的沈山河才沒有心思也不屑去計較那些是非恩怨。不過就像翻閱舊照片一樣,他一張張的欣賞過去哪張好看?哪張記憶深刻?他才恍然發現,原來自己的人生中還漏過了不少東西。
沈山河慢慢的整理著自己記憶的相冊,衡量著每個人的品性,心中自有安排。他現在要找的是為新招的鋸匠師傅和劉季明各找一個下手,這兩個人,他決定在自己親近的或小時候的玩伴中找。
苟富貴,勿相忘。是其中一個原因,另外沈山河也在為自己將來的事業組建班底。這些人不一定要有多能耐多優秀,他隻需要他們忠誠可靠便夠了。
另外三個搬運一個打捆的他就懶得頭痛了,按照以前的套路,一樣的標準交給村委傷腦筋去,也算是堵了某些說他掙了錢忘了鄉親的人的嘴。
另外一個和他母親配對打捆的,就讓母親自已去那些陪讀媽媽中找,原本是沒有的,但有這麼好的機會,有孩子上學的幾家都願意作出調整,讓原本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伴讀的換成媽媽。
沈山河隻給自己老媽留了一條標準找你合得來的。
沈山河的年過得熱熱鬨鬨,但他決不會想到的是那個曾在他生命中占據半壁江山,而今依舊固執的呆在他心底某個角落的人——蘇瑤,差不多進入了萬劫不複之中。
起因是某天她爸蘇院長一次晚飯後父女閒聊無意中和她的一段對話。
自打那次表彰會之後,蘇院長無意中看到了沈山河的個人簡介,雖然不知道他與自己女兒的牽扯但發現他竟然和自己女兒曾是同校同屆的同學,便隨口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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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瑤你是不是有個同學叫沈山河?”
很平常的一句話,在蘇瑤的心頭卻如霹靂行空,讓她呼吸一驟,強壓心頭的顫動,好半晌才故作努力憶起的樣子卻又急驟回道
“對啊,他怎麼了?”
她很想掩飾一下,不說得這麼直接,但嘴卻不聽大腦指揮,說出了最想說的話。
蘇院長感受到了女兒的急切,卻也隻當是她驟然麵對往日同學的好奇。
“你這同學如今可不簡單。”
能被父親說聲不簡單,那沈山河看來是真不簡單了。蘇瑤越發關切,卻也慢慢平複了些心態,故作隨意的問。
“能被老爸你說出不簡單,他不是犯下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案子吧?”
話一出口,蘇瑤自己也愣住了,心中無數念頭劇烈翻滾
“不會是真的吧,他乾什麼啦?殺人放火?搶銀行?還是強奸女人……。”
好在她爸也沒磨嘰,很快給出了答案。
“他被評為縣裡的年度“傑出青年”,他與人合夥的企業被評為“優秀企業”,上了電視上了報紙,是真正的年少有為風光無限了。”
“啊!我還以為他犯了什麼大案到你手裡呢?”
蘇瑤鬆了一口氣,也真心為沈山河高興,隻是,腦海裡浮現出兩人最後的彆離時的情景
她眼含熱淚奔跑著離去,不敢遲疑不敢回頭。身後是沈山河聲嘶力竭斬釘截鐵的聲音——瑤,不論你走得多遠多高,哪怕是爬,我也會到與你並肩的高度再牽起、你的手~
“聲音猶在耳邊,你也在踐行著自己的誓言,而我……”
蘇瑤無法再平靜了,雖然她還想知道沈山河的更多信息,但她知道自己快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便站起來說了句“就這點事啊,我回屋休息去了”就走了。
蘇瑤幾乎是逃進房間的。
關上門的那一刻,她終於放任自己靠在門板上,緩緩滑坐在地。胸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變得艱難。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泄出一絲哽咽,可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滾落,砸在手背上,燙得她指尖發顫。
三年了。
她以為自己早就放下了。她掩藏起沈山河送給她的所有東西,甚至放假回來強迫自己不再去曾經的校園不再逛曾經的街道不再嘗曾經的小吃。她告訴自己,時間會衝淡一切,新的感情會覆蓋舊的傷痕。她努力去接受彆人,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雲淡風輕。
可原來,她隻是把那些記憶鎖進了心底最深的角落,假裝它們不存在。
而現在,僅僅隻是聽到他的信息,那些被刻意掩埋的情緒便如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反複想起離彆那天,他跪在草地上,眼光追著她的背影,聲音沙啞卻堅定:“瑤,不論你走得多遠多高,哪怕是爬,我也會到與你並肩的高度再牽起你的手……”
她當時不敢回頭,怕自己一回頭就會崩潰,就會不顧一切地停下來,奔向他。
可現實終究是現實。他們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她以為他會像自己一樣,會放棄、會忘記,會像她一樣,慢慢接受新的生活。
可他沒有。
他真的在一步步往上走,真的在兌現他的承諾。
而她呢?她以為自己已經向前走了很遠,可此刻才發現,她隻是站在原地,用新的感情麻痹自己,假裝自己已經釋懷。
手機屏幕亮起,這是她方便與陳默然聯係特意新買,用的是父母的錢。上麵是他發來的消息:
“瑤瑤,這是與你分開後的第十五個夜,仿佛是幾個世紀般漫長。”
她盯著那條消息,眼淚更加洶湧。
她該怎麼辦?
她明明已經決定要好好對待現在的感情,明明已經說服自己過去的就該過去。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現在?為什麼在她終於以為自己可以重新開始的時候,命運又要讓她聽見他的消息?
她捂住臉,無聲地痛哭。
原來,她從未真正放下?
原來,她隻是學會了假裝?
"天,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