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旨鄭和,讓他在諸國宣示——”
“大明信的,不是天命的虛妄!”
“而是鐵釘的鋒芒,是軍士的刀槍,是能托起寶船龍骨的匠心!”
張輔捧著聖旨,手指觸到玄鐵的寒意。
而腦海裡浮現出去年鄭和自西洋歸航時,滿倉的胡椒與蘇木堆積在太倉,香氣混雜著海風,異域的味道濃烈而真實。
那一船船珍寶,不是祭天得來的恩賜,而是無數鐵錘敲擊出的樂章,是水手們迎浪前行,用汗與血換來的勝利。
朱棣踱步至牆邊,那幅帝都宮殿圖懸於金鉤之上。
圖中紅牆黃瓦錯落成畫,壯麗如夢。
他指尖在天壇的位置敲了一下,聲音冷峻:
“修壇可以,祭天也罷,百姓心有所信,本該如此。”
“但若有人膽敢效仿武乙那蠢行,弄木偶裝瘋作戲,欺天惑眾——”
“朕定將他綁上祈年殿的橫梁,讓雷電劈得他連灰都不剩!”
殿外寒風掠過簷角,鐵馬叮咚作響,像是在回應天子的怒意。
朱棣記得遷都之初,天壇奠基那日,有欽天監官上奏“紫微星偏東,兆示天怒”。
他當即下令杖責三十,貶往皇陵守墓。
“靖難那年,白溝河畔電閃雷鳴,燕軍一陣驚亂。”
朱棣的目光落向窗外高牆,那磚縫間仍嵌著當年戰矢的鐵羽。
“朕拔劍指天,喝道——若真有天命,當助正義!結果呢?南軍潰敗,朕入南京。”
張輔心頭一熱,想起那場滂沱大雨中的鼓聲,朱棣親手擂鼓,聲震天地。
士兵們披泥衝鋒,沒有人畏天,隻信跟著朱棣能贏。
“武乙射天,不過桑木弓;朕的寶船,是鐵梨木。”
朱棣重回案前,隨手翻起瀛涯勝覽,夾頁中一枚象牙秤砣墜地,叮然作響。
“他射破的是血囊,朕打通的是萬國來朝。”
“帝王當行的,不是向天怒吼,而是讓乾坤在我掌中。”
他忽憶鄭和回朝時說過的異國奇聞——古裡人以黃金鑄日祭神。
朱棣笑道:“若真有神,怎容子民困於饑渴?比起那金日,咱大明的水車更能救命。”
“傳工部——”
朱棣抬聲震殿:“祈年殿的柱子,再大三尺,用最上等楠木。”
“朕要讓天下知,祭天殿若堅固,正是國基穩固;靠的不是祈禱,而是手裡的功與法!”
張輔領旨時,目光落在案上堆疊的奏折,一封疏浚運河的折子攤開,上有朱筆批注,河段淤塞處皆細標明晰。
他記起永樂九年陛下南巡,親赴河岸泥地,語河工曰:“治水安舟,勝於祭天十倍。”
日光透窗,投下長形光影,映在寶圖之上。
朱棣手指劃過紅海航線,那密密的朱線如經緯,織出大明的版圖與海權。
“若武乙得見此圖,怕要魂飛魄散。”
他低笑,眼中閃爍驕色:
“他能射穿血囊,朕卻能讓日月沿朕之道航行。”
張輔望著陛下背影,龍袍後襟仍留著北征箭痕,雖縫補完好,卻仍透出當年的鐵血。
他忽然懂了——
陛下的信仰,不在天命,而在能造寶船的工匠,能開疆拓土的將士,能讓百姓安居的法度。
這份真實,比神隻更有力量。
暮色漸濃,宮燈次第點亮。
朱棣提筆,在帝都宮殿圖的天壇處寫下兩個遒勁大字——“務實”。
“告訴欽天監!”
他沉聲道:“祭文中多寫農桑政務,少些空洞祈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