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濟州的官道,一輛馬車碾過黃土,卷起陣陣煙塵。
車簾掀起一角,露出許貫忠清臒而憂慮的麵容。
他凝望著道路兩旁。
幾個瘦骨嶙峋的流民蜷縮在殘垣斷壁間,遠處村落隻剩下焦黑的梁柱,田野荒蕪,雜草叢生。
這等凋敝景象,讓他眉頭愈鎖愈深。
如今遼國八十萬大軍陳兵邊境,河北田虎,淮西王慶,江南方臘三寇並起,烽煙遍地。
這大宋江山,早已風雨飄搖。
也正因如此,他才決意攜母北上,來踐與劉備當日之約。
“咳咳,忠兒……”
車廂裡傳來母親虛弱的咳嗽聲。
許貫忠連忙收回思緒,轉身為母親掖好薄毯,臉上滿是歉疚:“娘,是孩兒不孝,讓您受這顛簸之苦。”
許母蒼白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眼中儘是慈愛:“莫說傻話,是娘拖累了你…若不是我這病軀,你何至於此……”
“娘親何出此言?”
許貫忠握住母親枯瘦的手,語氣堅定;“孩兒此去梁山,正是為了在這亂世中,為您尋一處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您安心休養,很快就到了。”
母子二人正說話間,馬車忽然一頓,外麵傳來車夫緊張的嗬斥:“公子,路邊倒著個人!”
許貫忠心中一凜,立刻下車。
隻見前方路旁,一個身影猛地從枯草叢中撲出,重重摔在道中。
那是一個怎樣淒慘的人!
衣衫襤褸,渾身布滿乾涸的泥汙,幾乎辨不清人形,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腐臭撲麵而來。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
此刻卻用儘最後力氣,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擠出微弱如遊絲的聲音。
“梁…山…報…信…”
許貫忠蹲下身,見他身上多處傷口已然化膿,渾身滾燙,顯然是曆經慘烈廝殺與長途逃亡。
他心頭一震,肅然起敬,此人傷重至此,竟仍念念不忘報信,這是何等忠義!
許貫忠不敢怠慢,立刻與車夫一同將人小心抬上馬車:“快!抬他上車!直奔梁山!”
……
梁山泊,聚義廳後新立的安濟坊。
醫館內外,氣氛凝重得讓人窒息。
劉備聽聞許貫忠到來,卻帶回一個垂死之人,心中莫名一緊,匆匆趕來。
可剛到醫館,他便愣住了。
杜遷,宋萬,朱貴,阮氏三雄……山上四五十位頭領竟都聚在此處,人人麵帶悲戚,眼神躲閃。
見到劉備到來,人群默默分開一條通道,無人說話,隻有沉重的呼吸聲。
劉備一步步走進去,隻見安道全正在全神貫注施針。
而榻上之人,赫然是剛剛被救醒,卻已形銷骨立的張順!
張順看見劉備,那雙因高燒而渾濁的眼睛裡,瞬間噙滿淚水,嘶聲道:“哥哥!李堯哥哥…他…他為護我…戰死了!兄弟們…都死了啊!”
轟!
這話如驚雷在腦海中炸響,劉備身子猛地一晃,臉色瞬間煞白。
他沒有說話,隻是緩緩轉過身,在一片擔憂的目光中,獨自黯然離去。
“哥哥!”
扈三娘下意識想上前。
她從未見過這個向來沉穩如山的男人,背影竟顯得如此踉蹌。
劉備隻是擺了擺手,聲音低沉而疲憊:“無妨…讓我…靜一靜。”
回到大帳,頹然坐下,四周寂靜無聲。
那個青年的音容笑貌,仿佛又在眼前浮現。
“好漢哥哥,梁山泊的水真的望不到邊嗎?”
“山上是不是頓頓都有白米飯吃?”
“我…我以後也能跟你們學武藝嗎?
那個父母雙亡,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是西溪村跟劉備出來的子弟中,最像他的一個。
還記得帶他上山時,那嘰嘰喳喳,臉上滿是憧憬,閃閃發光的眼神。
一滴滾燙的淚,終於從劉備眼角滑落。
他顫抖著攤開手掌,一枚溫潤的玉佩靜靜躺在掌心。
這玉佩,他本打算在江州之行後,正式收下那個赤誠的青年為義子…
如今,再也送不出去了。
“堯兒…是孤…負了你啊……”
劉備喃喃低語,聲音哽咽。
帳外,眾頭領靜靜地守候著,無人離去。
直到裡麵傳出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雄獅失去了幼崽般的低沉嗚咽,讓所有人的心都跟著狠狠一揪。
不知過了多久,帳簾再次掀開。
劉備走了出來。
他眼眶微紅,眉宇間帶著一種仿佛瞬間蒼老了幾分的疲憊,但背脊卻挺得筆直。
“哥哥!”
林衝立刻上前,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
劉備輕輕搖頭,示意自己無礙。
他目光掃過眼前一張張關切而悲憤的麵孔,眼神一點點變得冰冷,再無一絲溫度。
“擊鼓!聚將!”
……
點將台上,寒風獵獵。
白幡在風中嗚咽作響,肅殺之氣直衝雲霄。
劉備一身素縞,立於台前,身前是李堯及所有江州遇害弟兄的靈位。
他猛地拔出佩劍,劃破指尖,殷紅的鮮血一滴滴落入眼前的酒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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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堯,非我親子,勝似親子!”
他舉起血酒,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傳遍全場,
“今為義赴死,為奸佞所害!此仇,非獨孤之私怨,乃我梁山公義之殤!”
他目光如炬,掃過台下數萬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