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府衙,夜已深沉,
張叔夜看著趕來的老友,心中百感交集。
這位年約五旬,兩鬢斑白的老臣一路風塵仆仆。
眉宇間鐫刻的不僅是歲月霜痕,更有一股令人凜然的剛正之氣。
他謝絕了奉上的茶盞,徑直走向懸掛在壁的地圖。
“汝霖兄,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
“虛禮免了。”
宗澤擺手打斷,徑自將地圖在案上鋪開,手指重重壓在登州所在。
“叔夜,賊情如火!你在信中所言,可是句句屬實?”
他目光如炬,開門見山。
“梁山兵發登州,究竟意欲何為?若僅為就糧避戰,尚可周旋。若為裂土稱王……”
他抬眼直視張叔夜,語聲陡然沉厲:“則王師必討,絕無轉圜!”
張叔夜苦笑,將自己所見所聞和盤托出,末了憂心忡忡。
“汝霖兄,我親眼見得,其治下百姓簞食壺漿以迎,這絕非簡單收買人心,而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啊。”
“民心?
宗澤冷笑一聲,目光銳利如鷹。
“今日梁山以利導之,他日若利儘呢?綱紀一壞,神州陸沉,你我便是千古罪人!”
他話音稍頓,語氣漸緩,卻更顯凝重。
“若這位王寨主尚存忠義之心,知大義所在,或可…邀其共禦北虜!”
“若他不願呢?”
張叔夜聲音低沉:“觀其格局,此人誌向,恐非招安所能羈縻。”
宗澤沉默片刻,忽而挺直腰背。
那雙閱儘滄桑的眼眸裡,似有烽火驟然燃起。
“我輩讀聖賢書,所為何事?豈是為青史虛名,官袍俸祿?”
他聲調陡然拔高,如金石相擊。
“所為者,無非華夏衣冠不墜,天地正氣長存。你我既擔此任,便當鞠躬儘瘁!縱使前路艱險,此心不改,此誌不移!”
這番話如同晨鐘暮鼓,震得張叔夜心神激蕩。
他看著眼前這位老友,仿佛看見一座孤崖正欲迎向滔天巨浪。
他深吸一口氣,整肅衣冠,深深一揖。
“兄長之言,如雷貫耳。叔夜…受教了!”
十日後,登州府衙。
宗澤以通判身份欲整軍備戰,卻遭知府軟軟一阻。
對方麵露愁容,攤手訴苦。
“宗通判,非是下官不願,實是不能啊!城中糧倉賬目多有虧空,武庫軍械十不存五。依下官之見…不如先上奏朝廷,請撥錢糧軍械,再作計較?”
他稍作停頓,壓低了聲音又道:“況且,那梁山水泊距我登州不過數日路程。我登州城內兵不滿千,且久疏戰陣,如何抵擋那群虎狼之師?萬一激怒梁山,引來大軍圍城…屆時莫說退敵,便是這滿城百姓的身家性命,你我又如何擔待得起?”
那六案孔目王正一事猶在眼前,知府之意再明白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求梁山不犯登州,絕不願主動招惹。
宗澤聽罷,隻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本簿冊,不輕不重擱在案上。
“王大人,糧倉的糧食,是在你掌管漕運的小舅子商船上,還是已運往蘇杭,化作了你後院新起的亭台樓閣?”
知府臉色唰地慘白,額間瞬間沁出冷汗:“宗、宗通判,此話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梁山若據登州,則山東門戶洞開,北可脅京東,南能呼應江浙,大宋北方海防將形同虛設!”
宗澤逼近一步,聲音冷如寒鐵:“此乃誤國之罪,罪在千秋!王大人,你是想當力挽狂瀾的功臣,還是願做遺臭萬年的罪臣?”
知府渾身發抖,仍囁嚅道:“下官…實在力有不逮……”
宗澤見他腿軟,語氣稍緩,卻更透壓迫。
“王大人若全力助我備戰,過往之事,宗澤一概不知。若再推諉……”
他直視對方雙眼:“休怪宗某先行上奏!你看朝廷是先派兵剿梁山,還是先遣欽差查你?”
知府麵如死灰,終於拱手伏低:“一切……但憑通判吩咐!”
旋即,他又想起什麼,壓低聲音道:“還有一事,兵馬提轄孫立,恐與梁山有舊。雖無實證,然大戰一起,他手握本州半數兵馬,又深得軍心,萬一……”
宗澤目光一凝。
想起昨日檢閱時,那個在校場上一絲不苟卻目光沉鬱的提轄。
“孫立……”
他心中默念,指節在案幾上輕輕叩了兩下。
內患不除,外敵難禦,此理他戎馬半生,自然深知。
他緩緩頷首:“本官知曉了。此事,我自有計較。”
……
此事過後,宗澤正凝視圖上蜿蜒的海岸線,忽有親兵來報。
“大人,有一自稱李寶的漁戶首領求見,說是來還您昔年一傘之恩。”
宗澤凝眉思索,眼中驀然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