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氣息在身後逐漸稀薄,被泥土、腐殖質和一種奇異的、近乎“無菌”般的空洞感取代。舊城區邊緣的這片荒地,如同文明浪潮退去後留下的蒼白灘塗,沉默地橫亙在逐漸升起的晨霧與遠處森林公園模糊的綠意之間。
沒有鳥鳴,沒有蟲嘶,甚至連風穿過枯草的聲音都顯得微弱而失真。空氣凝滯,帶著一股淡淡的、類似雨後臭氧卻又更加“乾淨”到詭異的味道。光線很特彆——並非陰暗,而是一種均勻的、缺乏層次的乳白色調,仿佛陽光在這裡被過濾、稀釋,失去了應有的熱度與陰影。地上的雜草生長著,但顏色發蔫,介於灰綠與淡黃之間,缺乏生機。
“就是這裡了……”沙漏壓低聲音,手中的探測儀屏幕上的讀數正在發生緩慢但明顯的變化,“環境規則活性……極低,趨近於背景噪音水平。電磁讀數混亂但微弱。生命信號……隻有一些低等微生物和植物,沒有任何動物,連蟲子都沒有。和記載裡‘蒼白安眠’的特征高度吻合,雖然強度弱了無數倍。”
墨菲斯背著陳淪,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這裡的地形略有起伏,散布著一些半人高的荒草墩子和零星的低矮灌木,視野相對開闊,但那種無處不在的“蒼白”和“寂靜”構成了另一種形式的遮蔽,讓人心生不安。他注意到一些倒在地上的、鏽蝕嚴重的金屬框架,依稀能看出曾是簡易圍欄或標牌的骨架,上麵沒有任何字跡殘留。
“殘留影響持續了七十年……雖然微弱,但依然存在。”墨菲斯低語,“這片土地‘記得’那次事件。莉娜,你有什麼感覺?”
莉娜站在他們稍前一點的位置,眉頭緊蹙。脖頸後的烙印依舊冰冷鈍痛,但在這片區域,那種源自血脈的、對規則痕跡的細微感知,卻仿佛被放大了。她不是“看”到了什麼,而是“感覺”到一種龐大的、均勻的“空白”。就像一幅本該畫滿油彩的巨畫,被人用某種方式極其均勻地擦拭掉了所有顏色和筆觸,隻留下畫布本身那種單調的、吸光的底子。這種“空白”感並不讓人舒適,反而帶來一種輕微的眩暈和失重感,仿佛自身的“存在”在這片“空白”中都有些不確定起來。
“這裡……很‘空’。”莉娜試圖描述,“不是什麼都沒有的那種空,是……被‘清空’過的那種空。規則還在,但像被熨平了,所有的‘褶皺’、‘聲音’、‘顏色’都沒有了。”她頓了頓,指向荒地深處一個方向,“那邊……‘空’的感覺好像有點不一樣?稍微……厚一點?或者說不那麼均勻?”
沙漏立刻將探測儀對準那個方向。屏幕上的波形圖果然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不再是完全平直的線。“有微弱的不規則擾動源,距離大約一百五十米。過去看看,小心點。”
三人保持警戒隊形,朝著莉娜指示的方向前進。腳下的土地鬆軟,覆蓋著厚厚的、了無生氣的枯草落葉,踩上去幾乎無聲。越是深入,那種“蒼白”與“寂靜”的壓迫感就越強。莉娜感覺自己的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仿佛大聲一點就會破壞這片區域脆弱的“平衡”,或者驚醒某種沉睡的東西。
一百五十米後,他們來到了一片相對凹陷的區域。這裡曾經可能是一個小土坑或地基基坑,如今長滿了同樣蔫黃的雜草。但在坑底中央,一片雜草呈現出怪異的倒伏狀態,不是被風吹倒,更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壓”平了,形成一個直徑約三米的、近乎完美的圓形區域。圓形區域內的土地顏色也比周圍更淺,接近灰白色,寸草不生。
而在圓形區域的邊緣,緊靠著坑壁,有一個被大量藤蔓和枯枝半掩著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呈不規則的方形,邊緣是粗糙的水泥澆築,看起來像是一個年代久遠的、被廢棄的防空洞或儲藏室入口。洞口處,那種“蒼白寂靜”的感覺似乎被打破了一絲,有一股極其微弱、但比周圍環境“重”那麼一點點的氣息,如同沉睡者輕微的呼吸,從黑暗中滲出。
“就是這裡了。”沙漏肯定地說,探測儀的讀數在洞口處明顯跳了一下,“不規則的擾動源就在下麵。而且……這裡的規則‘空白’感,確實比其他地方‘薄’一點,好像……下麵有什麼東西在非常緩慢地‘滲出’一點不一樣的規則屬性,雖然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墨菲斯將陳淪小心地放在坑邊相對乾燥的地上,示意莉娜照看。他和沙漏走近洞口,小心地撥開那些乾枯的藤蔓。藤蔓出奇地脆,一碰就碎,仿佛早已失去了所有水分和韌性。洞口沒有門,隻有一道向下的、陡峭的水泥階梯,淹沒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一股陳腐的、帶著土腥和淡淡金屬鏽蝕味的涼氣從下方湧出。
“我先下去探路。”沙漏從背包裡拿出一個強光手電,又檢查了一下腰間的武器和幾個小玩意,“墨菲斯,你在上麵警戒,順便留意陳淪的狀態。莉娜,你跟我下來,你的感知在這裡可能比儀器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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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娜點了點頭,握緊了手中的短鐵棍。墨菲斯沒有反對,隻是沉聲叮囑:“保持聯係,有任何異常,立刻撤回。我們經不起任何意外了。”
沙漏打開手電,一道光柱刺入黑暗,照亮了布滿灰塵和蛛網的水泥階梯。他率先走了下去,莉娜緊隨其後。階梯很窄,僅容一人通過,兩側牆壁潮濕,長著滑膩的苔蘚。向下走了大約二十多級,來到了一個狹窄的平台,平台前方是一條向深處延伸的、低矮的拱形通道。通道的牆壁和地麵同樣粗糙,歲月的痕跡明顯。
這裡的“蒼白寂靜”感比地麵上弱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沉滯的、仿佛被掩埋了無數歲月的“厚重”感。空氣更加陰冷,呼吸間能感到明顯的濕氣。
沙漏用手電掃視著通道前方和兩側,同時注意著探測儀的讀數。“擾動源在更深處,大約……還有五十米左右。這裡的規則環境……很奇怪,既保留了地麵上那種被‘熨平’的特質,又混合了一種……沉澱下來的、更加古老的‘惰性’規則殘留。像是不同層次的東西被強行壓在一起了。”
莉娜跟在他身後,血脈感知在這裡變得有些紊亂。她能感覺到地麵傳來的、屬於“蒼白安眠”事件的、均勻的“空白”底子,也能感覺到牆壁深處隱約傳來的、更加古老而沉滯的、類似“地脈”但性質略有不同的規則脈動或許是這片土地更久遠的地質曆史殘留),而沙漏所說的“擾動源”,則像是一顆在這片複雜“地層”中緩慢搏動的、極其微弱的“心臟”,散發出一種讓她既感到熟悉又無比陌生的奇異波動。
熟悉……是因為那波動中,似乎隱隱有一絲與她在晶洞平台感應到的、源自守夜人協議的秩序感相似,卻又更加……原始、中性?陌生……則是其中混雜著一種她從未接觸過的、如同“未分化物質”般的純粹感。
“是那裡嗎?‘純淨載體’的……印記?”莉娜心中猜測,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們繼續前行,通道開始出現輕微的向下傾斜。寂靜被放大,隻有兩人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在狹小空間內回響。沙漏手中的探測儀屏幕上,代表擾動源的信號越來越清晰。
終於,通道走到了儘頭。前方是一個相對開闊一些的圓形空間,直徑大約十米,拱頂稍高。手電光柱掃過,可以看到牆壁上似乎有一些模糊的、人工鑿刻的痕跡,但早已被歲月和濕氣侵蝕得難以辨認。地麵上堆積著一些碎石和腐朽的木料碎片。
而在圓形空間的中央,有一個明顯的人工構築物——一個低矮的、由灰白色石頭砌成的圓形石台,直徑約兩米,高度不足半米。石台表麵打磨得相對平整,中央有一個淺淺的、碗狀的凹陷。凹陷內部,並非空空如也,也沒有積水或雜物,而是……覆蓋著一層極其稀薄的、仿佛隨時會消散的、乳白色的“微光”。
這“微光”並不照亮周圍,反而像一層吸收光線的薄膜,使得手電光柱照上去時,石台中央顯得比其他地方更加“暗”一些。但用眼角餘光觀察,又能隱約看到那層乳白色在極其緩慢地、如同呼吸般明暗變化。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台周圍的空氣,那種“蒼白寂靜”感達到了頂點,幾乎形成了一種凝滯的“場”。而石台本身,尤其是中央的凹陷區域,則成了沙漏探測儀上那個不規則擾動源的絕對核心。
“就是它……”沙漏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和謹慎,“規則擾動源頭……但性質……探測儀無法完全解析,反饋回來的信號矛盾而混亂,既顯示極度惰性,又顯示高度可塑潛能……這完全不符合已知的任何規則實體或現象模型!”
莉娜走近幾步,在距離石台三米左右停下。她脖頸後的烙印沒有任何反應,但血脈深處的感知卻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全部聚焦在那石台中央的乳白色“微光”上。那種感覺更加清晰了——“純淨”、“穩定”、“包容”、“可塑”,如同一個等待被書寫、被塑造的、絕對空白的“原點”。但同時,她也感覺到那“微光”之下,石台深處,似乎還與某種更加龐大、更加遙遠的存在,有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幾乎斷絕的聯係,如同最後一縷沒有剪斷的臍帶。
“這個石台……是人為建造的?”莉娜觀察著石台的材質和工藝,雖然古老粗糙,但明顯不是天然形成,“是為了……存放或者引導什麼東西?”
“很有可能。”沙漏也走了過來,小心地沒有觸碰石台,“七十年前的‘蒼白安眠’事件,可能就是因為某種原因,導致與‘純淨載體’相關的規則從這裡‘泄漏’或‘顯現’,影響了地表。事件平息後,泄漏停止,但在這裡留下了最集中的‘印記’——就是這個石台和這點殘存的‘微光’。建造者……或許是更早的、知曉此地特殊性的什麼人,甚至可能就是古代守夜人體係的一部分,用於……嗯,某種我們還不理解的儀式或研究?”
他看向莉娜:“能感覺到怎麼利用它嗎?或者,它和陳淪的狀態有什麼共鳴?”
莉娜再次集中精神,嘗試將感知延伸向昏迷的陳淪,再與石台的“微光”進行比對。她“感覺”到,陳淪體內那被強製靜默的碎片,如同死寂的灰燼;而這石台的“微光”,則像是冰冷而純淨的“原初之水”。兩者性質截然不同,但……似乎存在著某種根本層麵的“親和性”?就像灰燼本就來自燃燒,而“原初之水”可以重新賦予其形態?
但這隻是極其模糊的感覺,沒有任何具體的操作方法。如何用這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消散的“微光”,去接觸、去影響陳淪體內那瀕臨崩潰的複雜碎片結構?
就在兩人對著石台苦思冥想之際,一直安靜跟在後麵的墨菲斯的聲音,突然通過沙漏留下的簡易通訊器短距離、低功率、規則乾擾下勉強可用)傳來,帶著一絲急促:
“沙漏,莉娜,情況不對!地麵上的‘蒼白寂靜’場在增強!陳淪的生命體征出現微弱波動!還有……我好像聽到遠處有車輛靠近的聲音,很輕,但正在朝這個方向來!你們必須立刻上來!”
沙漏和莉娜臉色同時一變!
時間,終究沒有站在他們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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