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的意識,是從一片冰冷、粘稠、仿佛沉在深海淤泥最深處的黑暗與劇痛中,被強行拽出的。
那感覺像是溺水之人猛地衝出水麵,肺部瞬間灌滿了滾燙的、帶著血腥與焦臭氣息的空氣,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尤其是左肋那道幾乎貫穿的傷口,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鐵釺在裡麵攪動。他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模糊、跳動的光影,耳邊是遙遠、嘈雜、如同隔著一層厚重毛玻璃傳來的嘶吼、慘叫、以及某種低沉、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咆哮。
“……團長!團長你醒了?!”一個帶著哭腔、卻又強行壓抑著驚恐與激動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是索菲亞。
雷恩努力聚焦視線,看到索菲亞那張沾滿藥漬、布滿淚痕、眼圈深陷、卻寫滿了狂喜的小臉,正湊在自己眼前。她的一隻手緊緊攥著自己的手腕,指尖冰涼,還在微微顫抖,另一隻手正將一小瓶閃爍著湛藍色微光的藥劑,小心翼翼地湊近自己的嘴唇。
“索……菲亞……”雷恩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喉嚨裡火辣辣地疼。他艱難地轉動脖頸,發現自己躺在一處相對完好但光線昏暗的室內,身下是鋪著乾淨被褥的臨時床榻。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藥味、血腥味,以及一種……淡淡的、令人不安的冰冷邪能氣息。這氣息讓他的靈魂本能地顫栗,卻又隱隱激起一股暴怒與抗拒。
“彆動!彆說話!喝下去!這是娜迦祭司留下的最後一瓶‘潮汐之心’精華!能暫時穩住你的傷勢!”索菲亞語速極快,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將藥劑灌入雷恩口中。清涼、帶著淡淡鹹腥、卻又蘊含著磅礴生機與秩序力量的液體滑入喉嚨,瞬間化作溫暖的洪流,湧向四肢百骸,瘋狂修複著受損的經脈、骨骼、內臟,強行壓製著體內那股紊亂、衝突的力量,將幾乎熄滅的生命之火重新點燃、穩固。
幾乎在藥劑生效的瞬間,雷恩的意識徹底清醒。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湧回腦海——黑鐵要塞的烽煙,深海的漩渦,深淵之眼的黑暗,娜迦的援軍,榮耀之牆的血戰,比蒙的咆哮,莉娜的禁咒,自己那搏命的一劍,以及最後……刺穿比蒙獨眼時,掌心傳來的、冰冷滑膩的觸感,和那怪物驚天動地的慘叫……
比蒙!那怪物怎麼樣了?王都呢?莉娜呢?塔隆呢?艾吉奧呢?其他人呢?
“王都……怎麼樣了?莉娜……塔隆……艾吉奧……”雷恩猛地抓住索菲亞的手腕,力道之大讓索菲亞痛哼一聲,但他渾然不覺,隻是死死盯著她,眼中充滿了急切與不祥的預感。
索菲亞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但她死死咬住嘴唇,用力搖頭,又點頭,聲音哽咽而快速:“莉娜姐……在隔壁,艾莉希雅在照顧她,有‘潮汐之淚’護著,還……還活著,但沒醒。塔隆大哥在外麵守著,他傷得很重,但還能動。艾吉奧大哥……沒找到,最後傳回的消息是在獸人撤退時狙擊了對方督軍,之後就失去了聯係……”她頓了頓,臉上露出極度恐懼的表情,“但是……但是外麵……外麵出大事了!比蒙……比蒙沒死!它變了!變得更可怕了!精靈、娜迦、矮人聯手都擋不住!城牆……城牆守不住了!元帥下令撤退了!那怪物……那怪物就在外麵!”
她的話如同一記記重錘,狠狠砸在雷恩的心口。比蒙沒死?還變異了?三大種族聯手都擋不住?城牆失守?撤退?!
一股冰涼的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上頭頂,但緊接著,一股更加熾烈、更加狂暴、如同火山噴發般的憤怒與不甘,從靈魂最深處,從那剛剛被“潮汐之心”強行壓製的、混亂而強大的力量本源中,轟然爆發!
“帶我……出去!”雷恩用儘全身力氣,猛地坐起!動作牽動傷口,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暈厥,但他死死咬住牙關,額頭上青筋暴起,強行穩住了身體。
“團長!不行!你的傷……”索菲亞驚呼。
“帶我出去!”雷恩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斬釘截鐵的決絕。那不是請求,是命令。是身為“黎明之劍”團長,在絕境中必須承擔起的、最後的責任。
索菲亞看著雷恩那雙重新燃起、卻比火焰更加冰冷、更加沉靜、仿佛能斬斷一切猶豫與恐懼的暗金色眼眸,所有勸阻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她知道,自己攔不住他。從晨風鎮開始,這個男人決定要做的事,就從未有人能改變。
“塔隆大哥!快來幫忙!”索菲亞含著淚,對著門口喊道。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塔隆那如同鐵塔般、卻纏滿繃帶、左臂吊著、步履有些蹣跚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看到坐起的雷恩,獨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但隨即又被更深沉的悲痛與焦慮覆蓋。
“雷恩!你醒了!太好了!可是……”塔隆聲音嘶啞。
“外麵……怎麼樣了?扶我……去看。”雷恩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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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隆和索菲亞對視一眼,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攙扶起雷恩。雷恩感覺自己的雙腿發軟、顫抖,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痛。但他強行調動著體內那股新生的、雖然虛浮、卻磅礴無比的罡氣,以及“潮汐之心”精華帶來的生命能量,支撐著自己,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門口,走向外麵那片未知的、充滿了絕望咆哮與毀滅氣息的天地。
走出臨時作為治療所的宅邸,映入眼簾的景象,讓雷恩的瞳孔驟然收縮。
天空,不再是熟悉的顏色。厚重的、翻滾的紫黑色霧氣,如同活物般籠罩了北方的天空,並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王都的方向蔓延、侵蝕。霧氣之中,隱約可見一座龐大到令人窒息的、紫黑發亮的、畸形恐怖的山巒陰影,靜靜地矗立在原本比蒙倒下的位置。那陰影僅僅是存在本身,就散發著令人靈魂凍結的惡意、混亂與毀滅氣息。
曾經巍峨的榮耀之牆,此刻在他眼中,已然麵目全非。靠近北方的中段區域,大段大段的牆體崩塌、斷裂、軟化、發黑,如同被強酸腐蝕過的朽木,上麵還殘留著焦黑的痕跡和蠕動的、令人作嘔的紫黑色粘液。城牆上下,濃煙滾滾,火光零星,到處都是慌亂撤退的士兵和傷員,以及被遺棄的破損器械和旗幟。軍官們嘶啞的吼叫,士兵們絕望的哭喊,傷兵痛苦的呻吟,混雜著遠處那紫黑色山巒偶爾傳來的、充滿了褻瀆意味的低沉咆哮,構成了一副末日般的景象。
而在城牆更外圍,那片曾經是戰場的焦土上空,雷恩看到了更讓他心膽俱裂的一幕——
精靈女王艾薩拉,被幾名精靈護衛攙扶著,站在一段相對完好的城牆上,她臉色蒼白如雪,左肩衣袍破損,裸露的肌膚呈現出不健康的灰敗,一道黑色的、仿佛有生命的紋路,正沿著她的肩頸緩慢蔓延。她身後,那道曾經翠綠盎然、庇護內城的“翡翠天幕”,此刻黯淡稀薄,僅能籠罩王宮核心,搖搖欲墜。
娜迦統領塞壬娜,懸浮在靠近銀月河的一段城牆外,她身下的蔚藍水毯波動劇烈,手中的冰晶三叉戟光芒明滅不定,嘴角血跡未乾。她正麵對北方,似乎在竭儘全力維持著什麼,但雷恩能感覺到,她周身那純淨的潮汐之力,正被一股陰冷、滑膩、充滿針對性的邪能力量瘋狂侵蝕、乾擾。
而最讓雷恩目眥欲裂的,是遠處,那座紫黑色山巒的陰影前方——
矮人將軍巴林,那位脾氣火爆、卻豪爽仗義的矮人勇士,此刻正被五根粗壯、猙獰、長滿肉瘤和骨刺的紫黑色觸手,死死地纏繞、貫穿著!一根觸手從他胸前刺入,後背透出!他被高高吊在半空,如同一個破碎的玩偶!他身上的重甲破碎,土黃色的鬥氣光芒黯淡到幾乎熄滅,暗紅色的鮮血混合著紫黑色的粘液,從傷口和口鼻中不斷湧出!他似乎在掙紮,但那掙紮微弱得可憐,生命的氣息,正以驚人的速度,從他那魁梧的身軀中流逝!而在那觸手的源頭,那紫黑色山巒陰影的中心,兩點幽綠的、燃燒著鬼火的獨眼,正“饒有興致”地“注視”著這一幕,仿佛在欣賞自己的“戰利品”,又或者在等待著什麼。
俘虜!巴林將軍被那怪物俘虜了!而且眼看就要被活活吞噬!
一股難以形容的暴怒,混合著深沉的悲痛、滔天的殺意,以及一種絕不屈服的決絕意誌,如同火山噴發,瞬間衝垮了雷恩腦海中所有的理智、權衡與對自身傷勢的顧慮!
他想起了矮人那粗獷卻真摯的“為了鋼鐵與榮耀”,想起了巴林將軍在統帥部會議上拍桌怒吼的“交給老子了”,想起了矮人士兵們用血肉和鋼鐵在城牆上築起的防線……他們是盟友,是兄弟,是在最黑暗時刻,毫不猶豫地站在人類身邊,共同對抗毀滅的戰友!
而現在,一位這樣的戰友,就在他眼前,被那褻瀆了比蒙屍體的、來自深淵的怪物,如同獵物般玩弄、吞噬!
絕不!
雷恩的胸膛劇烈起伏,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了無儘憤怒與決絕的低吼!他體內,那股新生的、虛浮的、卻蘊含著星辰軌跡、深淵烙印、潮汐祝福以及自身不屈戰魂的暗金色罡氣,在這一刻,仿佛受到了最強烈的刺激與共鳴,轟然徹底蘇醒、沸騰!如同困龍出淵,如同星辰爆炸!
“嗡——!!!”
以雷恩為中心,一股無形的、卻凝實到極致的、帶著斬斷一切鋒芒的暗金色氣浪,轟然擴散!氣浪所過之處,地麵的碎石微微震顫,空氣中的塵埃被排開,連那彌漫而來的、令人不安的紫黑色霧氣,都似乎被這股純粹的、熾烈的戰意與罡氣,逼退了一絲!
塔隆和索菲亞被這股突然爆發的力量震得踉蹌後退,驚駭地看著雷恩。隻見雷恩身上那些纏滿的繃帶,瞬間被崩裂、撕裂,露出下方布滿了新舊傷痕、卻以肉眼可見速度蠕動愈合、並隱隱浮現出銀灰與暗紅交織的奇異紋路的強健體魄。他左肋那道最深的傷口,肌肉瘋狂蠕動,鮮血止住,甚至開始結痂。他蒼白的臉色,迅速恢複了血色,雖然依舊帶著疲憊,但那雙暗金色的眼眸,卻亮得如同燃燒的星辰,冰冷而熾烈,沉靜而狂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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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長!你的力量……”塔隆又驚又喜。
“不夠……還遠遠不夠……”雷恩嘶啞的聲音響起,他緩緩抬起了右手。手中空空如也,但他五指虛握,仿佛抓住了無形的劍柄。
“塔隆,我的劍……‘星隕’……”雷恩問道,目光死死鎖定著遠方那紫黑色的山巒,鎖定著被觸手貫穿的巴林。
“你的劍……”塔隆一愣,隨即臉上露出苦澀,“還在那怪物身上……刺在它眼睛裡……”
“很好。”雷恩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絲冰冷的、近乎瘋狂的弧度,“那正好……一起拿回來!”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跺腳!
“轟!”
腳下堅硬的青石板地麵,以他落足點為中心,寸寸龜裂!而他的人,已經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暗金色的流星,拖曳著刺耳的音爆和肉眼可見的空氣波紋,衝天而起!向著北方,向著那片紫黑色的、代表著絕望與毀滅的霧氣,向著那尊俘虜了戰友的、褻瀆了戰場的腐化山君,悍然發動了決死的衝鋒!
“雷恩——!”塔隆和索菲亞發出撕心裂肺的驚呼,想要阻止,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道暗金色的流星,義無反顧地撞入那片越來越濃的、令人絕望的紫黑色霧氣之中!
他們的呼喊,也被城牆上正在混亂撤退的守軍聽到。許多人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北方。
他們看到了那道逆流而上、獨自衝向絕望的暗金色光芒。
“……那是……誰?”
“是……是雷恩團長!黎明之劍的團長!”
“他……他醒了?!他要乾什麼?!”
“他衝向那頭怪物了!一個人!”
“天啊……他瘋了嗎?!”
震驚、疑惑、難以置信、以及一絲微弱的、幾乎不存在的希望,在絕望的守軍心中悄然升起。
就連遠處城牆上的羅德裡克元帥,正在苦苦支撐的塞壬娜,以及被攙扶著的艾薩拉女王,也都感應到了那股突然爆發、決絕無比的強大氣息,和那道悍然衝出的暗金色身影。
“雷恩團長……”羅德裡克元帥死死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鮮血淋漓。他知道雷恩很強,剛剛突破,甚至能傷到比蒙。但麵對這頭更加恐怖、詭異的腐化怪物,獨自衝鋒,無異於送死!可是……他沒有阻止,也無法阻止。因為此刻,那道逆流而上的身影,是這絕望戰場上,唯一還在主動發起進攻的光。
“人類的……勇氣……”艾薩拉女王翠綠的眼眸中,倒映著那道暗金色的軌跡,低聲呢喃,帶著一絲複雜的敬意與擔憂。
“潮汐……會庇佑真正的勇士……”塞壬娜蔚藍的眼眸微微閃動,她似乎做出了什麼決定,開始用另一種方式,低聲吟唱起古老的潮汐禱文。
而腐化山君,似乎也對這道突然出現的、散發著“熟悉”又“厭惡”氣息的“小蟲子”,產生了興趣。它那幽綠的獨眼,緩緩轉動,鎖定了那道急速逼近的暗金色流星。纏繞、貫穿巴林的五根觸手,微微一頓,似乎暫時放緩了吞噬的速度。它喉嚨裡,發出了低沉、充滿嘲弄意味的“咕嚕”聲,仿佛在說:又來一個……送死的。
雷恩無視了那令人靈魂凍結的惡意目光,無視了周圍粘稠、沉重、充滿腐蝕性的紫黑色霧氣對他護體罡氣的瘋狂侵蝕。他的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入微”的感知全力展開,腦海中飛速計算著距離、角度、速度,以及……那五根觸手纏繞巴林的位置、力度,還有怪物本體可能的反應。
他的目標,不是擊殺這頭看起來不可戰勝的怪物——至少現在不能。他的目標是——救人!救下巴林將軍!奪回“星隕”!然後……製造機會!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
距離迅速拉近!腐化山君似乎很好奇這隻“蟲子”想乾什麼,並沒有立刻發動攻擊,隻是用那幽綠的獨眼,“饒有興致”地“注視”著。
五十米!
進入危險距離!怪物周身那濃鬱的、帶著強烈精神侵蝕與能量壓製的邪能領域,讓雷恩感覺如同陷入了無形的泥沼,速度驟降,護體罡氣消耗加劇,腦海中開始出現混亂的低語和恐怖的幻象。
“給我——破!”雷恩怒吼,體內暗金色罡氣瘋狂運轉,強行驅散精神乾擾,撞開了領域的壓製!他將速度提升到極限,身影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飄忽不定的弧線,並非直衝怪物本體,而是斜刺裡,悍然撞向了那五根纏繞、貫穿巴林的觸手中,看起來相對較細、捆縛著巴林左臂的那一根!
“螻蟻……找死。”腐化山君似乎失去了耐心,那幽綠的獨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捆縛巴林左臂的那根觸手,隨意地一甩,如同鞭子般,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和紫黑色的邪能光芒,狠狠抽向撞來的雷恩!同時,另外四根觸手收緊,加速了吞噬巴林生命力的過程!
“就是現在!”雷恩眼中精光爆閃!他等的就是怪物分心攻擊的這一刻!麵對那足以抽碎鋼鐵的觸手鞭撻,他不閃不避,反而將全部的罡氣、意誌、乃至靈魂的力量,毫無保留地灌注於右拳之中!拳鋒之上,暗金色的罡氣凝練到了極致,壓縮、旋轉,隱隱形成一個微小的、高速旋轉的、內蘊星辰與深淵暗痕的罡氣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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