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得，開擺！
老君台的霧子濃得跟剛揭蓋的火鍋湯，白花花裹著台頂那座老觀，連簷角掛的銅鈴都浸得發悶，搖起來沒平時脆生，倒像含了口老蔭茶在喉嚨頭。公孫真人盤腳坐在最高那級石階上，眼縫眯得比針眼還細，可渾身冒的金光不躲懶，淡得像菜油剛下鍋時浮的那層亮，卻偏要閃——跟燙毛肚時濺起來的油星子樣，一下下跳，映得周遭霧子都泛著暖黃。
他腳底下那方蒲團是真有些來頭，嘿多年修煉攢下的靈氣全往裡頭囤，攏靈氣的架勢跟屋頭姆媽炒火鍋底料攏花椒海椒一樣，不管外頭刮啥子風，一股勁兒往芯子頭吸。這才把蒲團養得外頭那層殼殼梆硬，先前鬼子炮打過來時，炮彈砸在蒲團周遭的石欄上，跟把豌豆兒撒在鍋鏟上似的——叮叮當當、劈劈啪啪，響得凶，卻連台頂的霧都沒驚散半分，更彆說傷著他半根毫毛。
炮子兒吼了足有半個多時辰，震得山腳下的田坎都在顫，可老君台穩得跟洪崖洞的吊腳樓樣，樁子紮在岩頭裡，紋絲不動。公孫真人終於把眼皮掀開，眼仁裡冒的火比灶膛裡的柴還旺：“龜兒些沒長眼睛？太上老君的地盤兒，也敢甩火炮？真當鍋兒是泥巴捏的嗦！”
他本不想驚動師父，畢竟自己在這老君台守了百十年，這點子陣仗都扛不住，說出去要遭其他道觀的老道笑掉牙。可鬼子的炮跟瘋了樣，一顆接一顆往台頂砸，再拖下去，怕是觀裡那尊明代的老君銅像要遭波及——那銅像耳朵上還留著當年張獻忠過境時沒打穿的彈痕，是真寶貝。
公孫真人兩指往一起一駢，方才還散著的金光“咻”地收攏，細得跟根銅絲，卻快得像輕軌穿李子壩站，“嗖”地飆到天中間，繞著老君台頂轉了個彎，沒碰著一片瓦，穩穩落回觀門那尊香爐裡。香爐裡插的三炷香早被炮聲驚得歪了頭，金光一落，香杆“唰”地直了，煙子也改了向，直直往上躥，跟在引路樣。
“太上老君嘞，徒弟撐不起了！”他朝著香爐拜了拜，聲音比平時喊山還亮，“您老人家出來鎮鎮堂子，莫讓外鄉人在咱們重慶的地盤上撒野！”
話剛落口，就聽“叮鈴哐啷”一陣響，不是銅鈴搖，倒像解放碑那口老鐘被人猛敲了一下，震得耳朵頭嗡嗡的。緊接著，一道白得晃眼的光從天上倒下來，跟把剛淬了雪的刀劈開霧子，老君台頓時跟電影院裡加了特效樣，原本灰蒙蒙的霧全染成了銀白色，連石階縫裡長的青苔都透著亮。
光裡頭慢悠悠走出個老漢，穿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道袍，頭發白得跟磁器口的，卻梳得整整齊齊，用根木簪彆著。臉是圓乎乎的，眼睛笑起來眯成縫，睜開時又亮得跟洪崖洞夜景的燈——不是晃眼的亮，是暖烘烘的，照得人心裡踏實。不用問，正是太上老君本人。
老君走到公孫真人跟前，先低頭瞅了瞅他腳邊的蒲團，又抬頭望了望滿天霧子，才摳了摳腦殼：“小公孫，這是啷個回事？我在兜率宮跟太白金星搓麻將，聽著下頭跟炸鍋樣，還以為你又偷偷煉啥子怪丹藥炸了丹爐。”
“哎喲師父，哪敢嘛！”公孫真人趕緊站起來，袍角掃過石階，帶起串霧珠，“是外頭來了群日本鬼子，扛著炮往老君台轟，說是要找啥子‘藏寶地’。我這點微末道行擋了半個時辰，再撐下去，觀裡的老物件要遭秧，隻有請您老人家出山。”他說著往山下努努嘴，果然見山坳裡還架著幾門炮，黑黢黢的炮口對著台頂，隻是剛才打了半天沒動靜，幾個鬼子正探頭探腦往這邊望。
老君“嗨呀”一聲，手往背後一背，腰杆挺得筆直：“要得，我來看看。”
他邁步往下走，腳底下沒沾石階，憑空浮著層薄雲，一步一飄，倒不像是趕路，跟走解放碑商場裡的t台樣，慢悠悠晃到老君台的觀景台邊。這觀景台正對著山下，是平時看江景的好地方，此刻卻成了“對峙前線”。
山下的鬼子正換炮彈，梅川太郎——就是剛才喊著“炸平老君台”的小隊長，剛把望遠鏡舉到眼前，一抬眼就瞅見觀景台上多了個人。先是看見那身青布袍，再看見那頭白發，最後對上那雙亮得嚇人的眼睛，望遠鏡“哐當”掉在地上，手杆抖得跟篩糠樣：“納尼？台子上……台子上咋個多了個神仙老頭兒？”
旁邊幾個鬼子也看見了，有個剛從中國留過學的，哆哆嗦嗦扯梅川太郎的衣角：“隊長，這……這怕不是碰到重慶版的‘神’了哦……比我們神社裡的神龕嚇人多了……”
老君壓根沒聽他們瞎嘀咕，他瞧著那幾門炮，又瞥了眼地上滾著的炮彈殼，眉頭皺了皺——倒不是生氣，是覺得這些鐵疙瘩醜得很，擱在這山坳裡礙眼。他不慌不忙抬起右手，伸個指頭輕輕一彈，方才公孫真人聚的那道金光又冒了出來，這次卻不是細銅絲，散開成幾十根，跟解放碑底下賣糖油果子的老漢手裡的竹簽樣，嗖嗖嗖往山下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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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胳膊腿被啥子東西捆住了，軟乎乎卻掙不開，低頭一瞧——哪有啥子竹簽，是淡金色的光帶，把幾十個人捆得跟磁器口賣的串串兒樣，一串五個，整整齊齊排在炮旁邊。
“哎喲！動不到啦！”有個矮個子鬼子想彎腰撿槍，剛一使勁，光帶就勒得緊了些，疼得他齜牙咧嘴。
“這是啥子法術喲？是妖術嗎？”另一個扯著嗓子喊，聲音抖得跟哭似的。
“饒命！我們認栽！再也不敢了！”不知是誰先開了頭，跟著就有鬼子“撲通”跪下，腦殼磕得跟搗蒜樣，比平時排隊搶火鍋號還整齊，石板地都被磕得砰砰響。
老君脾氣其實好，見他們跪了，也沒再緊光帶，隻是站在觀景台上，聲音不高，卻清清楚楚傳到每個鬼子耳朵裡：“老君台的燈在，人就能在；燈要是滅了——”他頓了頓，往江那邊抬了抬下巴，“嘉陵江的水涼，你們自己切跳。”
說完，他手往山下一抓，跟隔空撿豆子樣，地上那十三顆沒來得及炸的炮彈“啾啾啾”全飛了起來，在半空打了個轉。就見那些硬邦邦的鐵殼子慢慢軟下來，跟煮過的麵條樣晃悠，眨眼的工夫，被捏成了十三盞蓮花銅燈——燈座是蓮瓣，燈杆是蓮莖，連燈口都卷著小小的蓮須，做得比瓷器口老銅匠打的還精致。他又朝燈芯吹了口氣，青幽幽的火苗子“噌”地冒起來，不搖不晃，穩得跟交通茶館裡坐了一下午的老茶客，就那麼懸在觀景台邊，把銀白色的霧都映得泛著青。
梅川太郎被鬆了綁，膝蓋軟得跟煮耙了的紅苕，剛站起又“撲通”跪了，這次是真嚇著了，腦殼貼在地上：“老君爺爺，我們再也不敢了！回切就把炮砸了，改行賣關東煮！絕對不往重慶這邊來！”
老君擺擺手，嫌他們擋著看江景：“爬爬爬，莫在這兒礙眼。記到，重慶的山山水水，不是你們能瞎碰的。”
鬼子哪敢多話，連滾帶爬地扛著沒來得及裝的炮彈，抱著槍就往山外跑，跑的時候還不敢回頭，生怕那十三盞燈突然滅了——誰曉得嘉陵江的水到底涼不涼，沒人想切試。
等鬼子跑沒影了，公孫真人才湊過來，拱手作揖：“師父，還是您老人家厲害。那這下頭啷個整？要不要我下山去看看，怕他們回頭又來搗鬼。”
老君正伸手撥弄那懸著的銅燈，火苗子蹭他手指，卻不燙，反倒涼絲絲的。他頭也沒抬：“不用，這十三盞燈是用他們的炮彈殼捏的，帶了他們的煞氣，他們再靠近，燈就會響，跟警鈴樣。”他頓了頓，突然想起啥，抬眼瞅公孫真人，“我回切跟太白金星搓麻將了，剛才輸了兩把，得切贏回來。對了，你那兩個小女娃兒——就是上次來老君台借過羅盤的，一個紮倆小辮，一個總穿綠褂子那個——正在火烈島整大事情，好像是碰著時空裂痕了，你個人去幫襯下，莫讓她們倆毛丫頭闖禍。”
公孫真人一愣：“火烈島？她們咋跑到那兒去了？”
可話還沒說完，老君身邊就冒起一陣青煙，跟燒柴灶時嗆人的煙樣，煙散了，人影也沒得了，隻剩句飄在空中的話：“記得給我帶火烈島的椰子糖，上次嘗著甜，比兜率宮的仙丹好吃……”
公孫真人站在觀景台邊，望著師父消失的地方笑了笑，又低頭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掐了個訣。剛掐完，腳下就冒起道金光，比剛才飆向香爐的那道還亮，“呼”地一下穿雲破霧，直奔東邊——火烈島在東邊的海裡，離重慶遠得很，可金光快，眨眼就沒入雲層裡了。
後頭老君台，十三盞銅燈還懸在觀景台邊，排得整整齊齊。風一吹，燈苗兒輕輕搖，映得霧子忽明忽暗，倒像是有人在哼歌：
“中國人嘞，雄起——鬼子些，拜拜！”
霧裡頭，簷角的銅鈴終於又脆生生響起來，跟在應和似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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