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沁的怕和燒得慌的恨,在馬飛飛胸口攪來攪去。媽引開追兵時頭也不回的背影,像把燒紅的刀子,反複戳他的心。他死死攥著那枚油嘰嘰的銅錢,指甲差點嵌進肉裡。
不能回頭——媽的付出不能白費,但他也絕不能讓媽出事!
他硬逼著自己冷靜,回想媽的話:“順著河往上走…聽到三聲布穀叫,就把這個亮出來…”
河在下遊,他剛從那邊逃上來。往上走,就得繞開河道,鑽進更深的深山。可這是媽拿命換的話,他必須聽。
最後瞅了眼左邊霧蒙蒙的山穀,把滿肚子的恨和擔心強壓下去,轉身往右邊更高的山梁子爬。心裡就一個念頭:找到接應的人,立馬回頭救媽!
霧好像淡了點,可山林更陰沉沉的怪。參天大樹遮得不見天日,歪歪扭扭的枝椏跟鬼爪子似的。地上鋪著厚厚的腐葉,踩上去沒半點聲響。空氣裡飄著股陳年老黴味。
他不敢走快,一邊費勁挪步,一邊豎起耳朵聽動靜。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喘氣,就剩風吹樹的嗚嗚聲。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又累又餓,傷口也開始隱隱作痛。就在他快熬不住的時候——
“咕咕——咕——咕咕——”
三聲布穀叫,清清楚楚從前頭的密林裡傳過來!節奏板正得很,甚至有點死板,在這荒山裡顯得格外紮耳。
馬飛飛渾身一緊,瞬間閃到樹後頭,心怦怦狂跳。是陷阱,還是接應的人?
他屏住氣,握緊斬煞刀。
“咕咕——咕——咕咕——”叫聲又響了遍,帶著點不耐煩。
馬飛飛深吸口氣,慢慢從樹後探出頭,把銅錢高高舉著,啞著嗓子喊:“故人之後,討碗水喝!”
林子裡靜了片刻。
突然“哢嚓”一聲輕響,一根粗樹枝從天上掉下來,差點砸中他!他驚得退了步,抬頭一瞅——樹杈上蹲個乾瘦的身影,跟老猴子似的輕巧,正眯著雙亮得嚇人的小眼睛打量他。
那人看著歲數不小,臉上全是深皺紋,皮膚黑得跟樹皮一個色。穿的是破爛獸皮混粗布的衣裳,背上扛杆老步槍,腰裡彆把柴刀。
他眼神利得像鷹,先掃過馬飛飛的臉,然後死死盯在他手裡的銅錢上。
“沈西嶺的崽?”老頭聲音啞得像砂輪磨鐵,帶著重得很的本地口音。
馬飛飛鼻子一酸,狠狠點頭:“是!我叫馬飛飛!我娘是梁俏媚!她讓我來找您!她為了引開鬼子跟我走散了,就在下頭河邊,求您快去救她!”說得又快又急。
老頭山魈老刀)沒說話,輕輕一蹦,跟沒重量似的從幾米高的樹上跳下來,沒半點聲響。他伸著糙手:“銅錢給我看看。”
馬飛飛趕緊遞過去。老刀仔細瞅那銅錢,尤其盯著方孔裡的暗金色油星子,還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
半天,他把銅錢扔回來,臉上的警惕鬆了點,還是沒啥表情:“老子姓刀,山裡人喊我‘山魈’老刀。你娘精明得很,往老林子深處跑了——那地方岔路多,鬼子一時半會兒抓不到她。”
馬飛飛一聽,心頭猛地鬆了口氣,差點站不穩:“真的?!您咋曉得?”
老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山裡的動靜,瞞不過老子。剛才聽見幾聲槍響,遠得很,還往西邊挪——說明你娘沒被堵到,還在帶他們繞圈子。”話頭一轉,臉沉下來,“不過你小子惹的麻煩不小……你身上一股子‘鬼窖’的腐臭味,是不是碰了日本人搞的瘟疫窩子?”
馬飛飛趕緊把路過那個嚇人村子的事說了。
老刀臉一下變得難看到極點,眼裡閃著怕:“‘采生折割’……是1644那些天殺的!他們居然把‘活藥窖’設到這附近了?!這地方待不得,那幫穿白褂的龜兒子邪門得很!”他猛地一拉馬飛飛,“先跟老子回窩棚歇口氣,等天黑透了再辦事!你娘還撐得住!”
不由分說,老刀拉著馬飛飛就在林子裡鑽。他跑得飛快,對地形熟得不能再熟。七拐八繞,到了處特隱蔽的山壁下,撥開藤蔓,露出個洞口。
“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