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再續。
長江與嘉陵江在山城腳下交彙,霧氣如乳白色的綢緞,纏繞著層層疊疊的吊腳樓。馬飛飛站在朝天門碼頭的石階上,望著渾濁的江水拍打著船幫。重慶的空氣裡彌漫著煤煙、濕木頭和辛辣的火鍋底料混合的氣息,與上海灘的鹹腥截然不同,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吞咽這座城市的煙火氣與隱秘感。
鄧超章早已安排妥當,一輛不起眼的黑色雪佛蘭在碼頭邊等候。馬飛飛上車時,特意將《天星穴位四十九章經》塞進內袋,又把那把斷裂的油紙傘靠在膝邊——傘骨上的“忍”字刻痕,總讓他覺得藏著未解開的謎題。車窗外,山勢陡峭,道路盤旋而上,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咯噔”聲,仿佛在攀登一座巨大的、藏滿秘密的迷宮。
“接頭地點在‘三才書局’。”鄧超章遞來一張折疊的紙條,指尖還沾著煙絲,“老板叫秦桂輪,外號‘活字典’,是咱們埋在重慶多年的暗線。記住,天黑前必須離開,這裡雖說是國統區,但是,聽說最近,日本鬼子特高課先遣隊的包打聽,在這一帶盯得緊。”
“三才書局”藏在七星崗附近一條僻靜的巷子深處,門麵窄小得幾乎會被忽略,兩側堆著泛黃的線裝書和卷邊的舊報紙,風吹過時,紙張簌簌作響,像在低聲訴說往事。馬飛飛推門而入,門楣上掛著的銅鈴輕響,灰塵在從高窗透進的光柱裡飛舞,落在他的肩頭。
櫃台後,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老者正踮腳整理頂層書架,銀絲般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他聞聲回頭,鏡片後的眼神銳利如鷹,沒有多餘的盤問,隻一眼便認出了馬飛飛。
“馬飛飛,久仰。”老者放下手中的書,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你是晚上擺地攤書的秦桂輪。”馬飛飛說。秦桂輪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接著,他指了指櫃台後的暗門,“裡麵談,外麵不安全。”
內室更暗,隻有一盞煤油燈懸在房梁上,昏黃的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秦桂輪關上門,動作輕得像怕驚動什麼,隨後彎腰從書架最底層抽出一本封麵開裂的《本草綱目》。他翻開書頁,馬飛飛才發現裡麵早已被挖空,藏著一個巴掌大的鐵盒,盒身裹著暗紅色的絨布。
“東西到了。”秦桂輪將鐵盒推到馬飛飛麵前,指尖在絨布上輕輕摩挲,像是在傳遞一件珍貴的信物。
馬飛飛打開鐵盒,裡麵沒有預想中的密電或地圖,隻有一枚用紅繩穿起的青銅指環——指環比尋常戒指略大,表麵刻著繁複的星圖,星點之間用細如發絲的紋路連接,中心是一個凸起的“坤”字,摸上去還帶著一絲涼意。
“這是……”馬飛飛拿起指環,星圖在燈光下泛著幽光,讓他想起經書裡的龍脈圖。
“周恨水當年在北平拍賣會上,為那幅明代堪輿圖出價的信物。”秦桂輪壓低聲音,湊近了些,“她當時用的化名是‘沈硯秋’,但這枚指環是她師門的傳家寶,獨一無二。三年前她失蹤前,突然派人將此物寄存在我這裡,隻留下一句話:若‘天星經’重現世間,便將此物交予經書主人。”
馬飛飛心頭一震,指腹停在“坤”字上。周恨水竟早有預謀,她不是在追獵經書,而是在等經書找到自己?她是在等他,還是在等這個局裡的某一步棋落子?
“還有這個。”秦桂輪像是想起什麼,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疊得極小的紙,紙邊已經泛黃發脆,像是被反複摩挲過。
馬飛飛展開紙張,幾行潦草的字跡映入眼簾——筆鋒淩厲,帶著一股熟悉的韌勁,與經書頁腳的密語如出一轍,但筆畫間多了幾分急促,像是在匆忙中寫下。
“飛飛吾義兒,見字如麵。歸藏非書,乃陣。坤為首,藏於地肺。渝城,十八梯,枯井之下,有‘地眼’。星圖指環,為鑰。切記,陣成之日,非為改運,實為‘鎖’龍。鎖龍則鎖欲,鎖儘天下貪嗔癡。此乃我畢生所求。然,此陣雙刃,若心術不正者得之,反噬更烈,山河成齏粉。指環在你手,路在你腳下。義母,吳天娛。”
馬飛飛的手猛地一抖,煤油燈的火苗隨之劇烈搖曳,將他的影子晃得扭曲。義母吳天娛的字跡!他絕不會認錯——當年在貧民窟,義母教他寫字時,總喜歡在“飛”字的撇畫末端多頓一筆,紙上的“飛飛”二字,正是這樣的筆跡。她沒死!她當年的“病故”是假的,她一直在暗中布局,連周恨水都是她棋盤上的一顆子!
原來,周恨水口中的“清淨”,根本不是為日本皇室效力,而是義母吳天娛的終極理想——用《歸藏》之陣,鎖住亂世人心裡泛濫的惡念,讓這戰火紛飛的山河重歸安寧。而他,馬飛飛,既是開啟陣法的“活鑰”,也是守護這把鑰匙的最後一道屏障。
“十八梯……枯井……”馬飛飛喃喃自語,指尖反複劃過“地眼”二字,腦海裡浮現出重慶的街巷輪廓。
“十八梯是老城廂的老街,連接著上半城和下半城,全是石階。”秦桂輪補充道,語氣裡帶著擔憂,“但‘枯井’……那一帶前幾年因為山體滑坡,好多老房子都塌了,枯井早就被碎石埋了,沒人知道具體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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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飛飛摩挲著青銅指環,星圖在煤油燈下泛著細碎的光。他忽然想起周恨水傘骨上的“忍”字,想起經書密語裡的“月出庚位”,還有義母信裡的“坤為首”——這些線索像是散落的珠子,終於要連成一串。
“月出庚位……庚位在西方。”馬飛飛閉上眼睛,在心中快速推演八卦方位,“龍首南移……南方是離位,屬火。星聚紫垣……紫微垣在北天正中,對應方位是坎位。歸藏可啟……歸藏以坤為首,坤屬土,對應中央……”
他猛地睜開眼,眼神亮得驚人:“秦老板,重慶老地圖,要十八梯一帶的,越詳細越好!最好是民國初年的!”
秦桂輪沒有遲疑,轉身從書架最裡麵抽出一本封麵寫著“巴縣誌·城郭卷”的線裝書,書頁已經發脆,翻動時需格外小心。他翻到標注“十八梯”的城郭圖,馬飛飛立刻將青銅指環放在圖上——指環中心的“坤”字,竟恰好對準了地圖上一個小小的標記。
“這裡!”馬飛飛的指尖重重落在標記上,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激動,“這裡民國初年是座道觀,叫‘坤元觀’,後來因為香火斷絕廢了。道觀的後院,按規矩必有井,那口枯井,一定在坤元觀的遺址裡!”
就在這時,內室的門被猛地撞開,木屑飛濺!鄧超章臉色鐵青地衝進來,手裡舉著一份皺巴巴的電報,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重慶站剛截獲的情報!周恨水在押送途中被人劫走了!劫匪用的符咒,和她那把油紙傘上的一模一樣,連畫法都分毫不差!”
馬飛飛瞳孔驟縮,如遭雷擊。他終於明白,周恨水根本沒打算被俘,她故意被擒,就是為了引他來重慶,引他找到這枚指環、這封信,引他去十八梯的枯井——她從一開始,就在順著義母的布局走,甚至可能,她和義母本就是同路人!
“她知道我會來,知道我會找到坤元觀。”馬飛飛站起身,將指環牢牢戴在左手食指上,冰冷的金屬緊貼皮膚,卻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堅定,“她要我去十八梯,不是為了害我,是要我去完成‘歸藏’之陣,完成義母的心願。”
“你不能去!”鄧超章上前一步,攔住他,語氣急切,“這明擺著是陷阱!周恨水是什麼人?她的話能信嗎?萬一她要借你的手啟動陣法,其實是為了幫日本人改龍脈呢?”
“不。”馬飛飛拿起放在桌上的《天星穴位四十九章經》,經書封皮的八卦紋路在指環的映照下,竟隱隱有微光流轉,像是在呼應,“局是義母布的,周恨水隻是引路人。我必須去,去那口枯井之下,確認這‘鎖龍’之陣,究竟是救世的良方,還是毀世的毒藥。”
他推開鄧超章的手,大步走向門口。山城的濃霧正從巷口湧來,像白色的潮水,吞沒了窄巷裡的石階和舊屋。馬飛飛的身影漸漸沒入霧中,隻有那枚青銅指環,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一點微弱卻堅定的星芒,如同黑夜裡的一盞燈。
他知道,十八梯的枯井之下,等待他的不隻是一個古老的陣法,不隻是義母吳天娛塵封的意誌,更有一場關於人心、關於家國的抉擇——而他,必須親手揭開答案。
霧鎖山城,歸藏之門,已在腳下緩緩開啟。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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