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再續。
二戰時期,東太平洋島嶼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晚一些。
鵝毛大雪如絮紛飛,連綿數日未曾停歇,將整座島城裹進一片蒼茫純白。寒風卷著雪粒呼嘯而過,如刀割膚,街巷早已空寂無人,唯有積雪被風掀起的簌簌聲,在天地間回蕩。就在這冰封的寂靜裡,一縷悠悠秦琴聲卻穿透風雪,盤旋不散,像是一縷不肯歸去的魂,又似一絲韌性十足的暖,在酷寒中執拗地流淌。
巷口老槐樹下,立著一幅奇異的圖景。一頂邊緣磨破的草帽,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臉;一件洗得發白的舊馬甲,沾滿雪沫,卻依舊整潔;身下一張簡陋的小板凳,在積雪中穩穩紮根。旁側,一頭毛色枯黃的黃牛靜靜佇立,犄角上掛著個豁口的粗瓷破碗,雪花落在它厚實的皮毛上,它卻毫不在意,隻是偶爾甩動一下尾巴,目光溫和地望向身前的人。
那人便是李望山。他微微垂著頭,手指在秦琴上輕攏慢撚,琴音正是廣東小調《雨打芭蕉》,旋律婉轉卻不失筋骨,在風雪中流淌出彆樣的暖意。【廣東小調:雨打芭蕉。每日彈五遍:疏通氣血,疏通經絡、祛濕暖身】,一行淡金色的字跡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那是伴隨他雙目失明後覺醒的神秘係統,三年來從未間斷。
琴音漸歇,餘韻在風雪中嫋嫋消散。【今日增壽:8個時辰】,係統提示音準時響起,平淡無波,卻已是李望山活下去的最大依仗。他收起秦琴,指尖輕撫琴麵,那把秦琴老舊不堪,琴皮泛黃開裂,弦絲因常年彈奏而微微發顫,卻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早已融進骨血,不分彼此。
“走吧,老夥計。”李望山低聲開口,聲音略帶沙啞,卻沉穩有力。他拽了拽身後黃牛的韁繩,黃牛似是聽懂了,溫順地低頭,用犄角輕輕頂起小板凳,動作熟練得仿佛已重複過千百遍。一人一牛,踏著厚厚的積雪,緩緩前行,腳印在雪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跡,很快又被飄落的新雪輕輕覆蓋。
李望山,馬飛飛門下第一劍客。這個名號,在三年前的滇緬戰場曾是令日軍聞風喪膽的傳奇。彼時,他是偵察隊的尖刀,劍法淩厲,膽識過人,手持馬飛飛親鑄十二名劍之首的“望劍”,在戰場上屢建奇功。那望劍劍身如鏡,不映容貌,隻照人心善惡、氣機強弱,傳聞得此劍者可通天眼,見常人所不能見。
可命運的轉折來得猝不及防。日軍的毒氣彈突襲,為掩護整支偵察隊撤離,他獨守斷後陣地七晝夜。毒氣侵蝕,雙目儘毀,在無邊的黑暗與劇痛中,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意外覺醒了“聽氣之術”——以耳代目,感知天地間靈氣的流動,萬物的呼吸、草木的生長、甚至人心深處的殺意起伏,皆如潮音般清晰入心。戰後,他與部隊失散,流落此島,身無分文,唯有懷中的望劍與不離不棄的黃牛,還有那突然出現的神秘係統。
他不信傳聞中的天眼,也不依賴那虛無縹緲的靈氣,隻信手中劍,與心中那一縷不滅的清明。
“喂,瞎子!站住!”
一聲粗鄙的叫罵撕破了風雪的寧靜,打破了前行的節奏。李望山腳步微頓,耳畔已捕捉到三道雜亂無章的氣息逼近——是鎮上以豬大腸為首的混混。他們腳步虛浮,氣息渾濁,殺意稀薄得如同風中殘燭,不過是些欺軟怕硬的貨色,這三年來,已是第無數次找他麻煩。
“又來討打?”李望山語氣平靜,聽不出絲毫波瀾,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豬大腸嗤笑一聲,帶著兩個跟班幾步上前,圍著他打轉:“你這瞎子,今日倒是膽子大了,還敢頂嘴?”話音未落,他便抬起一腳,狠狠踹向李望山的小腹。
風聲未至,李望山已憑借聽氣之術捕捉到對方的動作軌跡,身形微微一側,恰好避開了這一腳的力道。豬大腸一腳踹空,重心不穩,踉蹌著跌倒在雪地裡,冰冷的積雪瞬間浸透了他的褲腿,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呸!”豬大腸爬起來,惱羞成怒,一把奪過李望山手中的拐杖,舉高了嘲弄,“來啊,瞎子,沒了這破棍子,看你怎麼走路!有本事就追我啊!”
李望山站在原地未動,隻是緩緩直起身,抬手拍了拍身上的雪沫。他雙目空洞無神,卻仿佛能看穿豬大腸的拙劣把戲。
“你們再不走,二鬼子就來了。”這時,街邊豆腐攤的老板娘熊進瓊探出頭來,聲音清亮,帶著幾分勸阻。她的豆腐攤在這巷口開了多年,為人善良,平日裡見李望山可憐,總會多照拂幾分。
豬大腸轉頭,臉上露出淫邪的笑容:“老板娘心疼這瞎子了?不如讓哥哥也暖暖身子,說不定就放了他?”身後的兩個跟班也跟著哄笑起來,言語汙穢不堪。熊進瓊臉色一沉,卻終究隻是個普通婦人,不敢再多說什麼。豬大腸幾人見她不語,愈發得意,拿著拐杖揚長而去,臨走前還不忘踹翻了黃牛腳邊的破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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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望山正欲彎腰去撿,一袋溫熱的豆腐忽然遞到了他麵前,還有幾枚帶著體溫的五文錢。“吃吧,剛出鍋的,暖身子。”熊進瓊的聲音溫柔,帶著幾分關切。
李望山點頭,接過豆腐和銅錢,低聲道:“謝了。”
“路滑,慢點走。”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黃牛的頭,黃牛溫順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李望山靜立片刻,沒有挪動腳步。他“看”不見熊進瓊的容貌,卻能通過聽氣之術“聽”得見她氣息中的暖意,那暖意如同寒夜中的一爐爐火,微弱卻堅定,驅散了些許周身的酷寒。這份善意,他記住了。
夜幕降臨,風雪更急。李望山牽著黃牛,來到城外一座廢棄的破廟落腳。廟宇早已破敗不堪,屋頂漏雪,寒風從四麵牆壁的破洞中灌進來,冷得刺骨。他將黃牛安置在避風的角落,自己則盤膝而坐,懷中掏出那把望劍,輕輕放在膝上,閉目凝神。
指尖撫過望劍劍身,冰涼的觸感傳來,劍身微微震顫,一絲極淡的靈氣自劍柄湧入他的體內,如清泉洗髓,緩緩滋潤著他受損的經脈。他運轉覺醒的《聽氣訣》,將天地間遊離的稀薄靈氣緩緩納入經脈,在體內循環往複,溫養著這具飽經風霜的殘軀。寒夜漫長,唯有這般修煉,才能抵禦嚴寒,延續生命。
次日清晨,雪未停歇,反而愈發密集。李望山數了數口袋裡的銅錢,加上昨日熊進瓊給的,一共隻有六文錢。他歎了口氣,將銅錢小心收好,早飯便省了。依舊牽著黃牛,來到巷口老槐樹下,擺好板凳,彈奏起了秦琴。
日子一天天過去,鎮上的人漸漸知曉,這瞎子彈得一手好曲。紅白喜事,總會有人來請他助興。張家辦宴席,他彈一曲《步步高》,歡快激昂,贏得滿堂喝彩,主人家高興,給了他一桌餐席。他狼吞虎咽地吃飽,正欲牽著黃牛離去,熊進瓊卻追了上來,遞上用油紙包好的半隻燒雞、幾樣小菜,還有一枚溫熱的茶葉蛋。
“人多,你搶不過他們,這些你帶著路上吃。”她的聲音帶著笑意,溫暖而真誠。
李望山接過油紙包,鼻尖縈繞著食物的香氣,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低聲道:“多謝。”
他沒有說,自從覺醒聽氣之術後,他其實“看”得見一點——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用那敏銳的聽氣之術。他能“看”到人心的善惡,能“聽”到氣息中的冷暖。他知道,這世間並非全是黑暗與惡意,總有人在風雪中,願意遞來一碗熱豆腐,一份熱飯菜。
冬至這天,雪又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秦琴彈奏完畢,係統提示音再次響起:【雨打芭蕉:v25000)】【v1作用:增壽、通絡】【v2作用:聽風刀法40)、龜息功60)】。
李望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這三年來,每日彈奏《雨打芭蕉》,不僅讓他得以增壽續命,更讓他的實力在潛移默化中提升。如今的他,已非昔日那個隻能被動挨打的瞎子。聽氣之術日益精湛,五感通玄,能聽雪落的軌跡,能辨風起的方向,甚至能感知到數丈之外蚊蟲的振翅之聲。他依舊彈秦琴,依舊牽牛賣藝,可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拐杖,早已在他的打磨下,成了暗藏鋒芒的刀;身旁那頭溫順的黃牛,也在他的靈氣滋養下,氣息沉穩,如山如嶽,成了他的護法大陣。
平靜的日子並未持續太久。第五日,李望山來到巷口,卻沒看到熊進瓊的豆腐攤;第六日,豆腐攤依舊空著,門扉緊閉;第七日,他心中不安,走到熊進瓊家門前,輕輕叩門。
“是……望山嗎?”屋內傳來虛弱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絕望。
“是我。”李望山應道。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熊進瓊麵色蒼白如紙,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原本有神的眼睛此刻黯淡無光。屋內傳來孩童的陣陣啼哭,讓人心頭發緊。“我男人莊大堅……跑了。”熊進瓊聲音哽咽,淚水忍不住滑落,“他欠了王保長的高利貸,還不上,就把房子抵押了,自己一個人跑了,留下我和孩子……”
李望山沉默不語。他知曉那王保長——本名王亦生,是皇協軍大隊長的親侄子。此人在鎮上橫行霸道,開賭場,放高利貸,甚至暗地裡買賣人口,惡貫滿盈,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鮮血,鎮上的人對他皆是敢怒不敢言。
“我……我會想辦法還錢的,哪怕是砸鍋賣鐵,哪怕是去給人做牛做馬。”熊進瓊咬緊牙關,眼中閃過一絲倔強。
李望山沒有勸阻,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隻道:“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