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上生前名節。
歌聲不高,卻帶著穿透生死的力量,如絲如縷,順著汐貝傳入下方洶湧海中,化作一道無形聲鏈,如銀蛇般穿梭在漆黑海水裡,劈開層層暗流,直抵深海之下那枚沉睡了百年的巨貝。
深海之中,巨貝忽然微微震顫,厚重殼瓣緩緩開啟一線,透出內裡幽暗光芒,似沉睡的巨獸睜開了眼。
陳瑤妹緩緩睜開眼,望著腳下深不見底的漆黑海麵,眼中沒有絲毫畏懼,隻有一片澄澈的堅定,如寒潭映月。她站起身,輕聲道:
“我不是來殺你的。”
“我是來,替你安葬的。”
話音落,她縱身躍下斷崖,白色身影如一片羽毛,悄無聲息地沒入漆黑海麵,激起一圈微瀾,隨即歸於平靜,再無蹤影。
隻餘那枚沾染了她鮮血的汐貝,靜靜漂浮於浪尖,銀暈流轉不息,如一顆不肯沉落的星,在黑暗中執著地亮著,指引著歸途,也見證著終結。
東瀛海深處,遠離塵世天光,是一片永恒的死寂。海底巨貝之內,沒有時間的概念,隻有粘稠得如同凝膠的海水,凝滯不動,無數透明水泡懸浮其中,密密麻麻,如同一串串晶瑩的淚滴,折射著微弱的幽光。每個水泡裡,都封著一道痛苦掙紮的魂魄,他們雙目圓睜,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在方寸之地無聲哀嚎——這些,都是數百年來被霧隱町村民當作祭品,獻給“羅刹母”的無辜旅人,他們的怨念與痛苦,凝結成了這片死域的陰冷。
而在這片死寂的最深處,一尊由無數骸骨與黑珊瑚堆砌而成的王座上,端坐著一個身影。
她身披一件由萬魂怨念織就的長袍,袍角在粘稠海水中微微蕩漾,無數張痛苦的人臉在袍上扭曲掙紮,似要掙脫束縛。她的麵容模糊不清,仿佛籠罩在一層永遠散不去的迷霧裡,可那眉眼間的輪廓,卻與陳瑤妹有七分相似,透著血脈相連的羈絆。感受到闖入者的氣息,她緩緩睜開眼,眼眶中沒有瞳孔,隻有一個旋轉的、由無數張痛苦人臉組成的黑色旋渦,透著令人心悸的寒意,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
“你來了。”她的聲音空靈而詭異,如同千萬人同時齊誦,回蕩在整個巨貝空間裡,帶著歲月的滄桑與疲憊,“第七個陳家女,終於來了。”
陳瑤妹立於她麵前,發絲在粘稠海水中緩緩飄散,白衣如雪,仿佛不受海水的重力束縛,周身縈繞著一層淡淡的銀輝。她抬手,那枚汐貝自動懸浮於胸前,銀藍色的光芒從貝中散發出來,照亮了這片沉寂的死域,也照亮了她平靜無波的臉龐,眼底沒有波瀾,隻有了然與堅定。
“你不是羅刹母。”陳瑤妹的聲音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你是我陳家的血脈,是上一任……失敗的我。”
“是,也不是。”王座上的身影輕笑起來,笑聲裡摻雜著無數人的低語,悲喜難辨,“我曾是陳家女,是第六個持貝人。可三百年的供奉,三百年的怨念,三百年的恐懼,早已將我重塑。我是執念,是恐懼,是這世間人類親手供奉出來的‘神’。我以他們的恐懼為食,以他們的獻祭為力,沒有我,他們便無法心安理得地活在這片霧裡。”
“可你吃的是活人的魂,飲的是無辜者的血。”陳瑤妹的聲音冷如寒冰,握著汐貝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你用我祖母的血,我姑母的命,我姐妹的魂,喂養這虛假的安寧!這不是神,是披著神性外衣的惡鬼,是吞噬無辜的饕餮!”
“安寧本就是虛的。”那身影緩緩起身,萬魂長袍隨之飄動,無數張人臉在袍上扭曲掙紮,發出無聲的哀嚎,“就像聲音,看不見,摸不著,可你卻能用它殺人,也能用它救世。我,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維持著這世間的平衡罷了。”
“我不信這種以犧牲為代價的平衡。”陳瑤妹高舉汐貝,掌心的傷口再次滲出鮮血,順著貝身紋路流下,將光芒染得愈發熾烈,“我要斷了它,徹底斷了。”
“斷?”那身影發出一聲帶著嘲諷的歎息,聲波震得周圍的水泡微微震顫,“你如何斷?殺了我?可隻要這世間還有人恐懼未知,還有人貪生怕死,還有人願意用他人的性命換取自己的安穩,新的‘我’就會在下一個祭品的心中重生,輪回永無止境,你終究是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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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瑤妹沉默片刻,眼底的寒冰漸漸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通透的釋然,她忽然笑了,笑容在銀藍色的光芒中顯得格外溫柔,卻帶著撼動天地的力量。
“我不殺你。”她輕聲道,“我收你。”
話音落,她高舉胸前的汐貝,掌心的鮮血源源不斷地流入貝中,汐貝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耀眼藍光,聲波如潮水般席卷整個巨貝空間,所到之處,粘稠的海水竟被生生推開,形成一片真空地帶,光芒所及,黑暗無所遁形。
那些懸浮的水泡在聲波中紛紛破裂,萬千被囚禁的魂魄化作點點流光,不再是痛苦的哀嚎,而是帶著解脫的輕盈,順著聲波的軌跡湧入汐貝之中,被溫柔地封存,終於得以安息。
而那王座上的身影,看著席卷而來的藍光,眼中的漩渦漸漸平息,竟沒有絲毫反抗,隻是發出一聲悠長而釋然的歎息,那歎息裡藏著三百年的疲憊與不甘,任由光芒將她包裹,化作一縷縷黑煙,緩緩融入汐貝深處,歸於平靜。
“你收我,便是背負我。”她的聲音在消散的邊緣,帶著一絲告誡,一絲悲憫,“從此往後,你的心中,將永存恐懼與黑暗,它們會日夜啃噬你的神智,你將永無寧日,再無純粹的光明。”
“我知道。”陳瑤妹緩緩閉眼,任由藍光將自己與汐貝融為一體,聲音平靜卻堅定,“可若無人肯背負黑暗,光明又何來立足之地?陳家女子,從來不怕背負,更不怕犧牲。”
藍光漸漸收斂,巨貝緩緩閉合,海底恢複了往日的沉寂,隻是那些痛苦的哀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和的靜謐,仿佛沉睡了三百年的噩夢,終於迎來了終結。
三日後,狼牙礁。
朝陽初升,金色的光芒灑滿海麵,將波濤染成一片璀璨的金紅,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海浪溫柔地拍打著礁石,卷起細碎的泡沫,空氣中彌漫著海水的鹹腥與陽光的暖意,清新而治愈。
一枚汐貝靜靜躺在礁石中央,銀暈流轉,溫潤如玉,不再有之前的鋒芒與戾氣,隻剩下歲月沉澱後的平和與安寧,仿佛藏著一個溫柔的夢境。
遠處的海麵上,一道黑影踏浪而來,步履輕盈,如履平地,每一步都踏在浪尖之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馬飛飛一襲玄色勁裝,身形挺拔如鬆,腰間斜挎著一柄無鞘長刀,刀身漆黑如墨,竟連一絲反光都沒有,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線,透著凜冽的殺氣與滄桑。他臉上沒有任何五官,隻有一片光滑的黑色,如同被濃墨覆蓋,可那黑麵之下,卻仿佛有細碎的星光在緩緩流動,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神秘與溫柔。
馬飛飛走到汐貝前,緩緩蹲下身子,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沉睡之物,玄色衣袍垂落,遮住了礁石的棱角。
“你來了。”馬飛飛開口,聲音沙啞粗糲,如刀刮過鐵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與欣慰,“我等了半年,引你出羅刹海市。”
“馬飛飛。”陳瑤妹的聲音從汐貝中傳出,空靈而平靜,沒有絲毫波瀾,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如同春日暖陽,驅散了最後一絲寒意,“我回來了。”
馬飛飛——這位抗日奇俠,踏遍黃沙、斬儘邪祟,在江湖上留下無數傳說的刀客,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汐貝光滑的殼麵,指尖的溫度透過貝殼,傳遞到內裡,帶著他獨有的沉穩與堅定。
“你成功了?”他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確定,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關切。
“沒有成功,隻有終結。”汐貝中的聲音緩緩道,帶著一絲釋然,“我封印了羅刹母,也封印了自己。這枚汐貝,從此既是鑰匙,也是牢籠。我將守在這裡,守住這些魂魄,守住那些黑暗,直到人心不再需要以恐懼為祭,直到這片海真正清明,直到輪回的鎖鏈徹底消散。”
馬飛飛沉默良久,海風吹動他的衣袍,獵獵作響,黑色的麵龐對著汐貝,仿佛在凝視著裡麵的人。他忽然抬手握住腰間的黑刀,刀尖輕點汐貝,沒有殺氣,隻有不容置疑的堅定。
“那我替你守著。”他道,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撼動山河的決絕,“守著這枚貝,守著你,守到海枯石爛,守到霧散清明,守到世間再無黑暗,守到你能重見天日。”
海風拂過,浪聲輕柔,如同一首舒緩的歌謠,縈繞在礁石之上。
汐貝輕輕震顫了一下,發出細微的嗡鳴,似在回應,又似在低吟,帶著溫柔的感激與默契。
朝陽之下,玄衣刀客馬飛飛與一枚汐貝,靜立於狼牙礁之上,身影被拉得很長,如同亙古不變的守望,定格在這片金紅的晨光裡,成為了東海之上最動人的風景。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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