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再續。
黃浦江的霧總像化不開的愁緒,1942年深冬的寒意順著法租界的石板路蔓延,鑽進每一條曲折裡弄,連牆角的青苔都凍得發僵,指尖一碰便簌簌往下掉碎屑。馬飛飛縮在公寓閣樓的陰影裡,單薄的棉衣擋不住刺骨的冷,領口磨出的毛邊蹭著脖頸,又癢又澀。可掌心那枚銀發卡卻帶著一絲詭異的溫熱——邊緣被炮火熔得扭曲變形,焦黑的痕跡下,小唐用最後一絲氣力刻下的血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嵌在銀器上,也嵌在他心裡,每一次摩挲都牽扯著隱秘的疼。
窗外的霧濃得嚇人,把天光濾得隻剩一片混沌,連對麵樓房的輪廓都模糊成了晃動的鬼影。懷中的懷表滴答作響,聲音在寂靜的閣樓裡被無限放大,像是誰在暗處屏住呼吸數著時間,每一聲都敲在心上。馬飛飛指尖反複劃過發卡上的血痕,那凹凸不平的紋路起初隻是雜亂的溝壑,可就在他轉動手腕的瞬間,借著窗縫透進來的一縷微光,血痕竟浮現出規律的起伏——不是絕望中的亂劃,而是一組暗藏的坐標,像黑暗中伸出來的手指,精準指向城市深處的某個角落。
他猛地坐直身體,後背抵住冰冷的牆壁,將發卡湊到眼前。血痕的深淺、間距,恰好對應著地圖上的經緯度,分毫不差得驚人。小唐是軍統最出色的情報員,心思縝密到連犧牲都算好了後路,這枚發卡,便是她用生命遞出的最後一封密信。而坐標指向的地方,正是蘭心大戲院——三天後,意大利領事館將在那裡舉辦慈善音樂會,表麵歌舞升平,衣香鬢影遮掩著各懷鬼胎的眼神,實則是各方勢力暗中角力的舞台,每一盞燈光下都可能藏著槍口與殺機。馬飛飛握緊發卡,指腹被邊緣的銳棱磨得生疼,卻絲毫不敢鬆開,他知道,這是小唐用命鋪就的路,自己必須接下這趟生死任務。
音樂會當晚,蘭心大戲院燈火通明,門口的汽車車燈刺破濃霧,照得門前的石板路亮如白晝。大廳裡,西裝革履的洋人端著酒杯談笑風生,穿旗袍的名媛鬢邊珠光流轉,角落裡卻有揣著槍的特務眼神陰鷙地掃視全場,空氣中彌漫著香水的甜膩、雪茄的醇厚與一絲若有若無的火藥味,混雜成一種讓人窒息的複雜氣息。馬飛飛穿著漿洗得發硬的侍應生製服,腰間束著緊繃的皮帶,領口磨得脖頸發癢,托盤上的水晶杯裡,紅酒晃出暗紅的光暈,像極了小唐犧牲時濺在他袖口的血,觸目驚心。
他低著頭,腳步平穩地穿梭在後台,指尖托著托盤的力度始終均勻,目光卻在各個角落快速搜尋。化妝間的鏡子反射著昏黃的燈光,鏡前的化妝台上擺滿了脂粉盒與發簪,一盒蜜粉旁,靜靜躺著枚金屬發卡。那樣式和他懷中的幾乎一樣,隻是齒尖更為鋒利,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像是藏在脂粉堆裡的匕首。馬飛飛的心跳驟然加快,胸腔裡像是有隻兔子在亂撞,托盤微微晃動,紅酒險些灑出來,他連忙穩住手腕,借著整理杯墊的動作掩飾住情緒的波動。
“新來的?”一個清冷的女聲從鏡後傳來,不高不低,卻像冰珠落在琉璃上,脆生生地打破了化妝間的安靜。
馬飛飛抬眼,鏡中映出一張明豔的臉。女人穿著墨綠絲絨長裙,裙擺上繡著細密的銀線,在燈光下流轉著暗啞的光澤,鬢邊彆著一枚圓潤的珍珠發簪,正對著鏡子細細描唇,丹蔻色的唇膏在唇上勾勒出精致的弧線。是蘇宛之,檔案裡那個代號“琴師”的中統潛伏特工,照片上的她神情冷峻,此刻卸了幾分鋒芒,卻依舊帶著生人勿近的疏離。馬飛飛沒想到,軍統與中統的聯絡,會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發生。
蘇宛之的目光在鏡中與他交彙,不過一瞬便移開,仿佛隻是打量一個普通的侍應生,眼神裡沒有絲毫波瀾。但就在她放下唇膏的瞬間,指尖在那枚金屬發卡上輕輕叩了三下——篤、篤篤,聲音輕得像蚊子振翅,幾乎要被遠處傳來的樂聲淹沒,卻在馬飛飛的神經上炸響,每一聲都清晰無比。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腳步未停,繼續朝著走廊深處走去,心裡卻已明了,接頭的信號已然收到,接下來便是要在這龍潭虎穴中,尋得那藏在暗處的真相。
舞台上,《蝴蝶夫人》的詠歎調正唱到高潮,女高音的聲音穿透樂池,帶著撕心裂肺的哀婉,盤旋在整個戲院上空。馬飛飛趁著燈光切換的短暫黑暗,像貓一樣弓著身子,溜進後台深處的雜物間。這裡堆著破舊的戲服、蒙著灰塵的道具箱,還有幾束乾枯的裝飾花,黴味與塵土味混雜著樟腦丸的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他下意識皺了皺眉。他借著手機微弱的光線摸索著牆壁,指尖觸到一塊與周圍磚石質感不同的牆麵,輕輕一按,那塊磚石便向內凹陷,發出輕微的機簧聲,隨即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石階向下延伸,深不見底,隻有潮濕的寒氣順著洞口往上湧。
馬飛飛回頭望了一眼門口,確認無人跟隨,便矮身鑽進洞口。石階狹窄而陡峭,每一步踩下去都發出細微的吱呀聲,仿佛隨時會崩塌。他扶著冰冷的牆壁,一步步向下挪動,黑暗中,隻有自己的呼吸聲與腳步聲交織,遠處舞台上的歌聲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隱約的滴水聲,在空曠的通道裡回響。他不知道這階梯的儘頭藏著什麼,是小唐用生命守護的情報,還是早已布下的死亡陷阱,但他彆無選擇,隻能循著這唯一的線索,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黑暗。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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