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頭被逼入絕境、傷痕累累,卻依舊磨利了爪牙,準備向著獵人的圍網發起最後一次、也是最瘋狂衝鋒的孤狼。
南城碼頭的混亂與喧囂,在雨幕中呈現出一種彆樣的扭曲和模糊。巨大的貨船如同沉睡的黑色巨獸,在渾濁的江水中起伏。起重機吱呀作響,搬運工喊著號子,扛著沉重的貨物在濕滑的棧橋和跳板上艱難移動。空氣裡混雜著魚腥、汗水、劣質煙草、貨物黴變以及江水特有的土腥氣,濃烈得幾乎令人作嘔。
沈墨軒將自己隱藏在一堆廢棄的漁網和破木箱後麵,如同融入陰影的壁虎。他身上套著一件不知從哪個垃圾堆裡翻撿來的、寬大破舊、散發著餿味的蓑衣,鬥笠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這讓他看起來和碼頭無數掙紮求生的苦力、流浪漢沒什麼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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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在這裡潛伏觀察了整整兩天。
這兩天,他像最耐心的獵手,也像最卑微的野狗。靠著對南城底層生存規則的熟悉,他找到了一處廢棄的駁船底艙作為臨時藏身點,用從江裡撈起的死魚蝦和撿來的零星菜葉果腹,甚至冒險用僅存的幾文錢是從之前窩棚廢墟裡僥幸未被搜走的牆縫中找到的)買了一小罐最劣質的烈酒,用來清洗和灼燒肋下那道開始發炎的傷口,那滋味如同酷刑,卻勉強阻止了傷勢的惡化。
大部分時間,他都像現在這樣,潛伏在陰影裡,用那雙疲憊卻銳利的眼睛,以及那偶爾不得不強行壓下刺痛、微微開啟一絲縫隙的星瞳,觀察著碼頭區的每一個角落,每一絲異常。
星瞳的負擔依舊沉重,每一次微小的動用,都會引來腦海針紮般的刺痛和眩暈。但他彆無選擇。常規的觀察根本無法穿透這碼頭區複雜的表象。
他的目標,鎖定在了碼頭西區,一片相對偏僻、主要由幾家背景曖昧的小商會控製的舊倉庫區。這裡的巡查明顯比其他區域更鬆散,但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卻總有一些看似無所事事、實則眼神警惕、氣息精悍的漢子在徘徊。尤其是其中一座掛著“福順昌”牌匾、看似早已半廢棄的倉庫。
這兩天,他觀察到有幾輛沒有任何標識、但車輪印痕極深的馬車,在深夜時分悄然駛入過那座倉庫。搬運工也並非普通的碼頭苦力,動作更加麻利警惕,搬運的東西用厚厚的油布蓋得嚴嚴實實,形狀規整,沉甸甸的,落地聲音沉悶。
更重要的是,在強行壓下劇痛、用星瞳極其短暫地掃視時,他“看”到了那油布之下,隱約透出的、與那夜在破廟感知到的類似的、冷冽的金屬與油脂的微弱氣息!雖然極其單薄,卻被星瞳精準捕捉!
就是這裡!“福順昌”倉庫!三爺交易的地點!
他還“看”到,倉庫的守衛外鬆內緊。明麵上隻有兩個靠在門口打盹的老幫閒,但倉庫頂棚的破洞、側麵的通風口等隱蔽位置,都隱約有反光和極其微弱的氣息波動——那裡藏著了望的暗哨!倉庫周圍的幾條必經之路上,也有不少地龍幫的暗樁偽裝成小販、苦力或者醉漢。
交易時間,根據馬車進出和暗哨換班的規律,他推斷就在明晚子時前後!那是一天中最安靜、也是最黑暗的時刻。
情報基本清晰。但如何下手?
硬闖是死路。製造火災?倉庫區防火措施嚴密,且極易失控,反而可能打草驚蛇,甚至把自己搭進去。直接向碼頭巡檢司舉報?且不說他們信不信,就算信了,等他們慢吞吞集結人手過來,交易早結束了。
必須有一個更巧妙、更能精準引爆混亂的方法。
沈墨軒的目光,如同最冷靜的解剖刀,反複刮過“福順昌”倉庫周圍的每一個細節。排水溝的走向…相鄰倉庫儲存的貨物星瞳隱約“看”到有大量易燃的麻包和木箱)…夜間巡邏隊經過的時間間隔…甚至那些偽裝暗哨彼此間的視線死角…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與“福順昌”僅一牆之隔的另一座倉庫。那座倉庫門口掛著“永豐號”的牌子,看起來更加破敗,門口堆積著大量廢棄的油氈、爛木材和不知名的化學物品空桶,空氣裡隱約飄散著一股刺鼻的、類似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星瞳微微刺痛,反饋回一些零碎的信息——那裡堆放的,似乎是一些受潮或劣質的煙花爆竹原料,以及一些染坊用的易燃化學品…
一個極其危險、卻又帶著一絲瘋狂誘惑力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沈墨軒的腦海。
如果…能讓“永豐號”先“不小心”燒起來呢?火勢不必太大,但一定要快,要猛,要伴有爆炸和濃煙!最好能點燃那些化學品,製造出駭人的聲勢和有毒的煙霧!
毗鄰的“福順昌”倉庫必然大亂!守衛的注意力會被瞬間吸引!暗哨的位置也會暴露!交易雙方在突如其來的火災和可能引來的官方關注下,第一反應必然是自保和轉移貨物!倉促之間,最容易出錯!無論是地龍幫的人,還是那些北來的亡命徒,在混亂中很可能發生摩擦、誤會甚至…火並!
而自己…隻需要躲在最暗處,像一個幽靈,等待著那混亂的契機。或許…還能趁亂做點什麼。比如,順手牽羊一兩件能指向三爺的“小物件”?或者,將水攪得更渾?
計劃粗糙,漏洞百出,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但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以螻蟻之身,撼動大樹的方法。ing時機),必須精準到毫厘!
沈墨軒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如同沉默巨獸般蟄伏的“福順昌”倉庫,以及旁邊那座堆滿了危險品的“永豐號”。然後,他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入更深的陰影之中,開始為明晚那場生死一線的豪賭,做最後也是最為危險的準備。
他去了一處南城底層混混和苦力常去的、肮臟混亂的黑市,用身上最後一點值錢的東西那枚趙元瑾當初賞下的、他一直舍不得動用的銀角子),換來了幾樣東西:一小罐氣味刺鼻的火油,一包受潮但勉強能用的火藥末,還有一柄磨得飛快的、淬過毒的攮子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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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次降臨。雨勢漸歇,但烏雲依舊低沉,星月無光。碼頭的喧囂逐漸沉寂,隻剩下江水拍岸和遠處零星燈火的聲音。
子時將近。
沈墨軒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無聲息地回到了碼頭西區。他避開了所有明暗哨位,利用對地形的極致熟悉和星瞳對能量波動的微弱感知,如同一縷青煙,繞到了“永豐號”倉庫的後側。這裡堆放的垃圾和廢棄物更多,氣味更加刺鼻,也更少有人注意。
他找到一處堆放廢棄油氈和爛木材的角落,這裡緊貼著“永豐號”倉庫破敗的木板牆,且恰好位於一個視覺死角。他小心翼翼地傾聽著周圍的動靜,隻有風聲和遠處傳來的更夫梆子聲。
就是現在!
他迅速取出火油罐,將粘稠的液體潑灑在乾燥的油氈和木材上,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然後,他撒上那包受潮的火藥末。最後,他取出火折子。
他的手很穩,沒有絲毫顫抖。儘管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得如同擂鼓,腦海中的刺痛也因為緊張和微弱的星瞳運用而再次加劇。
“嗤——”
火折子亮起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他鬥笠下那雙冰冷、決絕,甚至帶著一絲瘋狂的眼睛。
他沒有任何猶豫,將火折子扔向了潑灑了火油和火藥的位置!
轟!
火焰瞬間竄起!速度快得驚人!受潮的火藥末發出“劈啪”的爆響,雖然威力不大,卻足以助長火勢並製造出驚人的動靜!乾燥的油氈和木材更是極好的燃料,火舌猛地舔舐上“永豐號”倉庫那乾燥的木板牆壁!
幾乎是同時,沈墨軒身體如同狸貓般向後急退,瞬間沒入旁邊一條堆滿廢桶的狹窄縫隙裡,屏住了呼吸,將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走水了!!!”“快救火!永豐號走了!”“媽的!是火藥庫那邊!快跑啊!”
幾乎是立刻,尖銳的驚呼聲、惶恐的嘶喊聲如同炸雷般劃破了碼頭夜的寂靜!“永豐號”倉庫方向,赤紅色的火光照亮了小半邊天,濃煙滾滾升起,空氣中迅速彌漫開刺鼻的化學品味和焦糊味!
混亂,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爆發!
相鄰的“福順昌”倉庫如同被捅了的馬蜂窩,瞬間炸開!
倉庫大門被猛地撞開!十幾個手持兵刃、眼神凶狠的漢子衝了出來,驚疑不定地看著隔壁衝天而起的火光和濃煙!倉庫頂棚和通風口的暗哨也顧不得隱藏,紛紛現身,大聲呼喝著!
“怎麼回事?!”“是永豐號!媽的他們的火藥渣子爆了!”“快!看看我們的火!彆被燎著了!”“小心有毒煙!”
地龍幫的守衛瞬間亂成一團!一部分人試圖衝向“永豐號”救火或者防止火勢蔓延過來),另一部分人則緊張地退回倉庫,顯然是要保護裡麵的“貨物”。
幾乎就在同時!“福順昌”倉庫內部,也傳來了激烈的、壓低的爭吵聲和嗬斥聲!顯然,裡麵的交易雙方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措手不及!
“怎麼回事?!是陷阱嗎?!”一個帶著明顯北地口音的粗獷聲音低吼道,充滿了驚怒和懷疑。“放屁!老子還想問是不是你們搞的鬼!”另一個陰冷的聲音似乎是三爺手下頭目)立刻反駁。“貨!先確保貨安全!”“外麵全是煙!看不清!媽的!”
混亂!猜忌!恐慌!在致命的意外麵前,原本就脆弱的信任瞬間崩塌!
沈墨軒緊貼在廢桶之後,冰冷的雨水順著蓑衣流下。他強忍著衝入鼻腔的刺鼻煙霧和腦海的劇痛,那雙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光的眼睛,死死盯著“福順昌”倉庫的動靜。
就是現在!
他看到幾個地龍幫的漢子慌亂地從倉庫裡抬出兩個沉重的、用油布包裹的長條木箱,似乎想趁著混亂將貨物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而另一邊,幾個穿著打扮與南城人格格不入、身形彪悍、腰間鼓囊的北地客商,也護著另外一個稍小些的箱子,警惕地向著碼頭停泊小船的方向移動!雙方似乎發生了爭執,推搡起來!
機會!
沈墨軒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他如同蟄伏的毒蛇,猛地從藏身處竄出!利用濃煙和混亂的掩護,利用星瞳那短暫開啟時捕捉到的守衛視線盲區,他如同鬼魅般貼近了那夥正在與地龍幫爭執的北地客商!
他的目標,不是那些沉重的木箱,而是那個被北地客商頭領緊緊抓在手中的、一個不起眼的牛皮挎包!星瞳的刺痛告訴他,那裡麵,有比軍械更重要的東西——很可能是交易文書、身份憑證或是…更大額的銀票!
就在他手中的淬毒攮子即將劃向那牛皮挎包的帶子時——
異變陡生!
一道極其銳利、冰冷、帶著實質般殺意的目光,如同無形的箭矢,猛地從“福順昌”倉庫那尚未完全關閉的門內陰影中射出,瞬間鎖定了如同鬼魅般接近的沈墨軒!
那目光…如同毒蛇的凝視!冰冷、粘稠、充滿了絕對的掌控和殺戮意誌!
是三爺?!他竟然親自來了?!
沈墨軒全身的血液瞬間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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