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將計就計入彀中
燭光搖曳,映照在沈墨軒沉靜的側臉上。
他手中那枚“崇寧重寶”在指尖翻轉,銅錢邊緣已磨得光滑,顯是經了多人之手。錢幣正麵“崇寧通寶”四字乃徽宗禦筆親書,瘦金體飄逸如畫,背麵卻無甚特彆。
“這錢幣本身並無特彆之處。”沈墨軒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如水。
站在對麵的趙啟明眉頭緊鎖:“那為何...”
“問題不在錢幣,而在人心。”沈墨軒將錢幣輕輕放在桌上,“這幾日,你可曾注意到,市麵上突然冒出大量求購此版錢幣的買家?”
趙啟明略一思索,臉色微變:“確有此事。城南錢莊、永盛商號,甚至連一些平日不做錢幣生意的小鋪子,都開始高價收這種崇寧重寶。”
“價格被抬高了?”沈墨軒問。
“三日內翻了一倍。”趙啟明聲音裡帶著困惑,“可這版錢幣存世量並不少,何至於此?”
沈墨軒起身走向窗邊,夜色中的汴京城仍有點點燈火。他推開木窗,初夏的夜風帶著運河的水汽湧入室內。
“這就是了。”他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銳光,“有人在做局。”
趙啟明恍然大悟:“他們先悄悄囤積,然後製造需求假象,引我們入局?”
“不止如此。”沈墨軒搖頭,“你想想,為何偏偏是這種版彆?崇寧重寶版彆眾多,這種雖不算最常見,但也絕非稀有。為何選中它?”
趙啟明沉思片刻,忽然拍案而起:“因為半個月前,相國寺萬姓交易時,我們曾與江南來的客商大量交易過此版錢幣!他們知道我們手中有貨!”
沈墨軒點頭:“他們算準了我們手中有大量此種錢幣,一旦市麵出現高價求購,我們很可能趁機出貨套利。”
“那我們...”趙啟明剛要說“決不能上當”,卻見沈墨軒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我們自然要賣。”沈墨軒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不僅要賣,還要大賣特賣。”
趙啟明愣住了:“明知道是陷阱,為何還要...”
“最好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姿態出現。”沈墨軒走回桌旁,手指輕點那枚錢幣,“他們設局引我們入甕,我們何不將計就計,反入其彀中?”
三日後,汴京南街,錢幣交易市集。
人頭攢動,叫賣聲不絕於耳。五月初的日頭已有些毒辣,照在青石板路上反射出刺目的光。空氣中彌漫著銅錢特有的金屬氣味,混雜著商販們的汗味。
“崇寧重寶!徽宗禦書版!有多少收多少!”一個瘦高男子站在凳子上高聲吆喝,手中舉著一串銅錢搖晃著,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不遠處,趙啟明扮作普通錢商,正與幾個買家討價還價。
“這價錢比昨日又高了兩成。”趙啟明故作驚訝,“諸位為何獨獨追捧此版?”
一個買家擦著額頭的汗,笑道:“老兄有所不知,江南一帶突然興起此版錢幣的收藏熱,說是徽宗禦筆,能鎮宅招財。我們也是替人收貨,有多少要多少。”
趙啟明故作猶豫:“可我手中貨也不多啊...”
“價錢好商量!”另一買家急忙插話,“隻要貨真,每貫再加二百文!”
此時,市集另一端忽然一陣騷動。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隻見沈墨軒帶著幾個夥計,推著三輛獨輪車緩緩而來。車上堆滿了麻袋,袋口微微敞開,露出裡麵串好的銅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三輛車上。
方才還在吆喝的瘦高男子跳下凳子,快步迎上前去:“沈掌櫃!多日不見,這是...”
沈墨軒微微一笑:“聽聞市麵上崇寧重寶緊俏,沈某恰好有些存貨,特來應市。”
瘦高男子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喜色,隨即掩飾道:“沈掌櫃真是及時雨啊!不知這批貨...”
“這裡共五千貫,全是你們要的版彆。”沈墨軒聲音不大,卻讓周圍頓時安靜下來,“按今日市價,每貫一千二百文,如何?”
人群中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這個價格比三日前已然翻倍,卻仍比那幾個買家的出價低了不少。
瘦高男子強壓激動,故作鎮定:“五千貫...沈掌櫃果然大手筆。這個價格...合理!我們全要了!”
“且慢。”忽然一個聲音插了進來,眾人轉頭,見是一個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沈掌櫃,我每貫加五十文,這批貨讓給我如何?”
瘦高男子頓時急了:“王掌櫃!這可不合規矩!是我們先談好的!”
被稱為王掌櫃的中年男子冷笑:“市集交易,價高者得,何來先後之說?”
兩人爭執間,又一個買家加入競價。不多時,價格已被抬至每貫一千四百文。
沈墨軒靜立一旁,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趙啟明在一旁看得心驚,這些競價者明明都是一夥的,卻在故作競爭,無非是想讓沈墨軒相信市場需求真實存在。
“每貫一千五百文!”瘦高男子終於喊出高價,環視四周,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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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上一片寂靜,再無人加價。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沈墨軒,等待他的決定。
沈墨軒沉吟片刻,忽然笑道:“諸位如此熱情,沈某卻不好偏袒任何一方。這樣吧,五千貫分作五份,每份一千貫,價高者得之。如何?”
競價者們麵麵相覷,顯然沒料到這一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得硬著頭皮應下。
最終,五千貫崇寧重寶以平均每貫一千五百二十文的價格成交,比正常市價高出近七成。
當買家的車隊載著銅錢離開後,趙啟明走到沈墨軒身邊,低聲道:“他們上鉤了。”
沈墨軒望著遠去的車隊,眼中毫無喜悅之色:“餌已吞下,就看網何時收了。”
是夜,汴河畔的一處私宅內,幾個人正舉杯相慶。
“五千貫!整整五千貫!”瘦高男子舉著酒杯,滿麵紅光,“那沈墨軒自以為聰明,還不是乖乖入了我們的套!”
主位上,一個身著暗紋錦袍的中年男子緩緩轉動手中酒杯,神色卻不見欣喜:“李四,你覺得沈墨軒真是如此容易上當之人?”
被喚作李四的瘦高男子一愣:“周員外何出此言?今日市集上,他那批貨可是實打實地被我們買來了。他若知是陷阱,怎會如此輕易出手?”
周員外沉吟道:“據我所知,沈墨軒手中應有八千貫此版錢幣。為何隻出手五千貫?”
一旁有人插話:“或是留些存貨,待價再漲?”
周員外搖頭:“不像他的作風。”他放下酒杯,手指輕敲桌麵,“這幾日,可發現沈家還有其他動靜?”
李四想了想:“聽說他們在暗中收購另一種錢幣—‘聖宋元寶’折二錢,而且是背‘陝’字版的。”
“聖宋元寶?背陝版?”周員外蹙眉,“這種錢幣雖不算常見,但價值遠不如崇寧重寶。他收這個作甚?”
“或許是想轉移資金,規避風險?”李四猜測道,“畢竟我們把崇寧重寶的價格炒得太高,他可能覺得市場不正常,所以轉向其他錢幣投資。”
周員外沉默片刻,忽然問道:“他收了多少?”
“數量不大,零零散散收了大概幾百貫。”李四回答,“與我們收購崇寧重寶的規模相比,微不足道。”
周員外稍稍安心,但仍覺哪裡不對:“繼續盯著。還有,明日開始,逐步放出手中的崇寧重寶,價格壓低一成,我們要在沈墨軒反應過來前脫手。”
“明日就放貨?不再等等嗎?價格可能還會漲...”李四有些不舍。
“貪心不足蛇吞象。”周員外冷冷道,“記住我們的目的不是賺多少錢,而是讓沈墨軒資金鏈斷裂!他如今手中應該隻剩三千貫崇寧重寶,一旦市場價格暴跌,他的資產將大幅縮水。到時我們再在生絲期貨上給他致命一擊,必讓他一蹶不振!”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繼續舉杯暢飲。
無人注意到,窗外夜色中,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離去。
同一時間,沈府書房內,燭火通明。
沈墨軒站在一幅巨大的汴京地圖前,手中拿著幾枚顏色各異的棋子在地圖上移動。
趙啟明推門而入,麵帶憂色:“掌櫃的,我們已按您的吩咐,開始小量收購聖宋元寶背山版。但我不明白,這種錢幣並無特彆之處,為何...”
沈墨軒不答反問:“啟明,你可知道為何聖宋元寶背陝版與其他版彆不同?”
趙啟明想了想:“聽說是因為崇寧年間,陝西路鑄錢監技術獨特,所鑄錢幣銅質精良,字口深峻,深受收藏者喜愛。”
“不止如此。”沈墨軒從抽屜中取出一枚聖宋元寶背陝錢,放在桌上,“你再仔細看看。”
趙啟明拿起錢幣,就著燭光仔細觀察,忽然輕咦一聲:“這錢幣的銅色...似乎與尋常銅錢不同,微微泛紅。”
“好眼力。”沈墨軒讚許地點頭,“陝西路鑄錢監在崇寧年間試驗了一種新配方,加入少量稀有金屬,使錢幣更耐磨損。但因成本過高,不久後便停止了生產。故此種背陝版聖宋元寶,實際鑄造量很少。”
趙啟明還是不解:“即便如此,其價值也遠不及崇寧重寶。我們為何要收購這個?”
沈墨軒走到窗邊,望著夜空中的一彎新月:“因為你說的那個‘收藏者’,不是彆人,正是即將致仕的蔡京蔡相公。”
趙啟明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震驚之色。
沈墨繼續道:“蔡相公祖籍福建,卻生於陝西,對故鄉所鑄錢幣情有獨鐘。尤其是這聖宋元寶背陝版,因與他仕途起點時間相合,更是被他視為吉祥之物。”
“您是如何得知...”趙啟明話未問完,已自知失言。沈墨軒的信息網絡遍布朝野,能知此等秘聞並不奇怪。
沈墨軒轉身,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蔡相公六月壽辰,屆時將有盛大壽宴。朝中多少官員正愁無合適壽禮。若此時傳出消息,說蔡相公獨愛此版錢幣...”
趙啟明恍然大悟:“那麼聖宋元寶背陝版的價格必將暴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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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沈墨軒手指輕敲窗欞,“你可知周員外那夥人,為何能如此大規模操縱錢幣市場?”
趙啟明搖頭。
“因為他們背後,有蔡府五管家的支持。”沈墨軒壓低聲音,“那五管家挪用府中銀錢做私生意,已不是一日兩日。此次做局,他投入了大量資金,就指望一舉將我擊垮,好向主子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