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慕容的抉擇
西北的冬夜,朔風卷著雪沫,撲打在定北城青灰色的城牆上,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將軍府內室的炭火燒得通紅,卻驅不散那股沉甸甸的死寂。
蘇芷瑤在昏迷的第七日,終於睜開了眼睛。
她醒來時,先是茫然地看著帳頂,意識像沉在深水底,一點點上浮。然後,記憶如潮水般湧回——遼國上京的密室,周世昌猙獰的臉,那杯下了“七日斷魂散”的茶,哥哥李墨軒拚死救她出城……
“哥哥……”她掙紮著想要坐起,卻渾身無力,眼前陣陣發黑。
一隻蒼老的手輕輕按住她:“蘇姑娘,莫急,你餘毒剛清,還需靜養。”
是陳景和。老太醫眼中布滿血絲,顯然已多日未眠。他扶蘇芷瑤靠坐在軟墊上,遞過一碗溫熱的藥湯:“喝了吧,這是最後一劑解毒湯。”
蘇芷瑤接過藥碗,手卻抖得厲害,藥汁灑出幾滴:“陳太醫,哥哥呢?他在哪裡?他……他好不好?”
陳景和沉默。
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可怕。
蘇芷瑤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抓住陳景和的衣袖,聲音發顫:“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
“殿下他……”陳景和閉上眼,老淚縱橫,“他為取心頭血救姑娘,傷了本源,已昏迷三個月了。老朽……老朽無能……”
心頭血。
蘇芷瑤手中的藥碗“哐當”一聲摔碎在地。
她想起昏迷前模糊的記憶——哥哥抱著她縱馬狂奔,血從他胸口滲出,染紅了她的衣裳。那時她以為是他受傷,原來……原來那是取心頭的傷!
“他在哪裡?”她赤腳下地,踉蹌著要往外走,“帶我去見他!”
“姑娘!你身子虛弱……”
“帶我去!”
陳景和隻得攙扶著她,穿過回廊,來到隔壁的內室。
室內燭火昏暗,李墨軒躺在軟榻上,麵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楊驍守在榻邊,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將軍此刻佝僂著背,像一夜間老了十歲。
“哥哥……”蘇芷瑤撲到榻前,握住李墨軒冰涼的手,淚如雨下,“你醒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瑤兒醒了……瑤兒的毒解了……”
可李墨軒毫無反應。
他的胸口纏著厚厚的繃帶,仍有暗紅色的血漬滲出。蘇芷瑤顫抖著手,輕輕觸碰那處傷口,仿佛能感受到當初刀鋒刺入時的劇痛。
“他為什麼這麼傻……”她泣不成聲,“為什麼要用這種法子救我……為什麼……”
楊驍紅著眼眶,啞聲道:“因為殿下說……你是他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他寧可自己死,也要你活。”
最後的親人。
蘇芷瑤想起那個秘密——他們是兄妹,同父同母的親兄妹。這血緣像一道枷鎖,鎖住了他們的情,卻也鎖住了更深的羈絆。
“陳太醫,”她擦乾眼淚,抬起頭,眼神變得堅定,“有什麼法子能救哥哥?無論多難,我都要試。”
陳景和歎息:“需要九轉還魂草,此草隻生長在昆侖絕頂,百年一開花。秦姑娘三個月前已出發去尋找,但至今……杳無音訊。”
秦昭雪。
那個一直守在哥哥身邊、為她送來解藥的女子。
“還有,”陳景和頓了頓,“慕容將軍的兄長慕容破軍說,千年雪蓮與九轉還魂草同生,或可一試。但昆侖絕頂險峻異常,去者九死一生……”
“我去。”蘇芷瑤毫不猶豫。
“姑娘不可!”楊驍急道,“你餘毒剛清,身子虛弱,怎能去昆侖冒險?況且西北局勢危急,新帝隨時可能再派大軍來攻,你需在此穩定軍心!”
“軍心有楊老將軍在,足以穩定。”蘇芷瑤看著李墨軒沉睡的臉,輕聲道,“而救哥哥,是我必須做的事。他為我取心頭血,我為他赴昆侖,這本就是……我們兄妹該為彼此做的。”
她話音堅定,不容反駁。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報——!”
一名玄鳥衛衝進來,手中高舉一封染血的信:“八百裡加急!京城急報!”
楊驍接過信,展開一看,臉色驟變。
“怎麼了?”蘇芷瑤問。
楊驍將信遞給她,聲音嘶啞:“秦姑娘……出事了。”
蘇芷瑤快速瀏覽信件。信是秦昭雪親筆,字跡潦草,顯然是在極危急的情況下所寫:
“京城劇變,二皇子兵敗被擒,三皇子收網。我身份暴露,被困昭陽殿。慕容破軍是敵是友未明,殿下危矣。若見此信,速來救援——但切莫強攻,新帝已布下天羅地網。昭陽絕筆。”
絕筆。
蘇芷瑤手一顫,信紙飄落在地。
秦昭雪也陷進去了。
京城現在已成龍潭虎穴,哥哥昏迷,秦昭雪被困,慕容破軍立場不明……而他們遠在西北,鞭長莫及。
“楊老將軍,”蘇芷瑤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們現在能調動多少兵馬?”
“邊軍八萬,但需駐守防線,能動用的……最多兩萬。”楊驍苦笑,“且從定北城到京城,千裡之遙,沿途關卡重重,等我們趕到,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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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一切都晚了。
“那就不帶大軍。”一個嘶啞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眾人轉頭,隻見慕容驚鴻不知何時站在門外。他依舊戴著那副銀色麵具,但麵具下的眼睛布滿血絲,身上還穿著療傷時的單衣,顯然也是剛從病榻上掙紮起來。
“慕容將軍!”陳景和急道,“你的寒毒未清,不能下床!”
慕容驚鴻卻不理,一步步走進來,目光落在李墨軒身上,停留片刻,又轉向蘇芷瑤:
“我帶三千精銳,輕裝簡從,星夜奔襲。不帶糧草,隻帶金銀——我們不是去打仗,是去‘買路’。”
“買路?”楊驍一怔。
“沿途關卡守軍,大多貪財。”慕容驚鴻聲音平靜,卻透著森冷,“給他們錢,讓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不給……就殺過去。”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所有人都聽出了其中的決絕。
三千人,千裡奔襲,深入敵境,去救被困京城的人。
這幾乎是送死。
“不行!”楊驍斷然拒絕,“殿下昏迷前嚴令:無論發生什麼,固守西北,不得妄動!慕容將軍,你這是違抗軍令!”
慕容驚鴻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那是蘇芷瑤第一次見他笑,笑容很淡,卻有種說不出的蒼涼。
“楊老將軍,”他緩緩道,“我慕容氏世代守護太子血脈,從先祖慕容博起,這條命就是先太子給的。二十年前,家父未能護住先太子,抱憾終生。二十年後……”
他看向李墨軒:
“若我再護不住他的兒子,我慕容驚鴻,有何麵目去見九泉之下的父親?”
他拔劍。
劍光一閃,左手掌心被劃開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湧出,滴落在地。
“我以血立誓。”慕容驚鴻一字一句,聲音在寂靜的室內回蕩,“今日主公有難,我若坐視不理,便如此血——流儘而亡!”
血誓。
這是慕容氏最重的誓言,一旦立下,至死方休。
楊驍看著他掌中湧出的鮮血,又看看昏迷的李墨軒,長歎一聲,不再阻攔。
“你需要什麼?”蘇芷瑤問。
“三千精銳,一人三馬,金銀五十萬兩。”慕容驚鴻道,“七日內,我必到京城。”
“七日奔襲八百裡?”陳景和驚呼,“這……這不可能!人馬會累死的!”
“那就累死。”慕容驚鴻轉身,走向門外,“總比坐在這裡,等主公死訊強。”
他的背影在燭光下拉得很長,孤獨,卻挺拔如槍。
當夜子時,三千玄鳥衛精銳在定北城外集結完畢。
人人黑衣黑甲,腰佩彎刀,背負弩機,戰馬噴著白氣,馬蹄包裹厚布。沒有旌旗,沒有鼓號,隻有肅殺。
慕容驚鴻已換上黑色勁裝,銀色麵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翻身上馬,看向送行的楊驍和蘇芷瑤。
“楊老將軍,西北就拜托你了。”他聲音嘶啞,“若我回不來……帶主公去西域,那裡有慕容氏的根基,可保他平安。”
“慕容將軍……”蘇芷瑤上前一步,眼中含淚,“一定要活著回來。哥哥需要你,我們……都需要你。”
慕容驚鴻看著她,麵具下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柔和,但很快恢複冰冷。
“蘇姑娘,若秦姑娘拿到九轉還魂草回來……請告訴她……”
他頓了頓,終究沒有說下去,隻是勒轉馬頭:
“出發!”
三千鐵騎如黑色洪流,衝入茫茫夜色。
沒有回頭。
接下來的七日,這支騎兵創造了奇跡。
他們日行一百五十裡,夜行八十裡,人不解甲,馬不卸鞍。沿途三十七處關卡,二十一處分用金銀買通,十六處強行突破,殺守軍七百餘人,自身傷亡不足百人。
慕容驚鴻始終衝在最前,他仿佛不知疲倦,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始終盯著東南方向——那是京城的方向。
第六日黃昏,隊伍抵達京城西郊五十裡的青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