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連綿三日,青石板上積水如鏡,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蘇明遠撐著油紙傘,踏著濕滑的石階,向縣城中的一處茶肆走去。昨夜秉燭夜讀後的清明神智,在這陰鬱的天氣中多了幾分沉重。
茶肆裡煙霧繚繞,幾張粗糙的木桌散落其間,牆角堆放著濕漉漉的蓑衣鬥笠。這樣的天氣,正是文人雅士聚會論道的好時節——隻是今日,蘇明遠卻是為了一個特殊的約會而來。
蘇先生,這邊坐。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蘇明遠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頭發花白、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正朝他招手。那人約莫四十來歲,麵容清瘦,雙眼深陷,卻仍有幾分讀書人的斯文氣質。隻是那一身破舊的青袍,還有酒氣熏天的模樣,讓他看起來更像是街頭的乞丐,而非昔日的才子。
這便是石秀才——石文山,曾經的縣中才子,如今的落魄書生。
石兄。蘇明遠拱手一禮,在他對麵坐下。心中卻不免暗自歎息,想起現代時聽說的那些博士開出租車、碩士送外賣的新聞,原來古今皆同,知識分子的命運從來都不是平坦的康莊大道。
哈哈,還叫我石兄。石文山苦笑一聲,如今的我,哪裡還配得上這個稱呼。來,先喝一壺熱茶,這鬼天氣,不喝點熱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店小二端來一壺粗茶,熱氣騰騰。石文山倒了兩碗,自己先飲了一大口,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蘇兄弟,聽說你準備參加明年的鄉試?石文山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年輕有為,年輕有為啊。
蘇明遠點點頭,試探性地問道:聽周老夫子說,石兄曾經也是縣中有名的才子,為何......
話說到一半,他便停住了。現代人的直接詢問方式在這個時代顯然是失禮的,更何況是詢問彆人的痛處。
為何落到今日這般田地?石文山替他說完了這句話,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反正整個縣城的人都知道,石某人是個屢試不中的廢物。
他又灌了一口茶,眼神逐漸變得迷離:說起來,我這一生也算是傳奇了。十五歲便中了秀才,在縣中也算小有名氣。那時候,多少人家想把女兒嫁給我,多少富戶想要結交我。
那時的我,躊躇滿誌,以為科舉不過是囊中取物。鄉試?會試?殿試?在我看來都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石文山的聲音中帶著深深的苦澀,可誰知道,這一考就是二十年。
蘇明遠心中一驚。二十年!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從青春年少考到人過中年,從滿懷壯誌考到心如死灰。這種煎熬,這種絕望,恐怕比任何酷刑都要殘酷。
第一次落第,我以為是運氣不好,題目剛好沒複習到。石文山繼續說道,第二次落第,我覺得是主考官不識貨,有眼無珠。第三次、第四次......到了第七次,我才明白,也許是我真的不行。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酒精的作用:可是又能如何呢?除了科舉,我還能做什麼?教書?那點束修連養家糊口都困難。經商?讀書人的臉麵往哪裡擱?務農?這雙手除了握筆,還能做什麼?
蘇明遠默然。這就是古代知識分子的悲劇——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社會觀念,讓讀書人除了科舉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的出路。不像現代社會,即使高考失利,還有各種各樣的職業道路可以選擇。
更可怕的是期望。石文山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家人的期望,朋友的期望,整個村子的期望。每次赴考,都有人為我送行,為我祈福。每次歸來,看到他們眼中的失望......那種感覺,比死還難受。
蘇明遠想起了現代社會中那些高考失利的學生,想起了那些考研失敗的大學生。同樣的壓力,同樣的絕望,隻是時代不同罷了。人性的弱點和社會的殘酷,從古至今都不曾改變。
最後一次考試,是三年前。石文山的眼神變得空洞,那時我已經三十七歲了,頭發開始發白,腰也開始彎曲。站在貢院門前,看著那些二十出頭的年輕考生,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老了,真的老了。
可我還是進去了,還是答完了所有的題目。因為我知道,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如果這次再不中,我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結果呢?蘇明遠忍不住問道。
喜歡知不可忽驟得請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驟得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