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議。
秋日的晨光透過殿頂的琉璃瓦,在大殿中投下斑駁的光影。文武百官列班而立,蘇明遠站在班列之中,手中緊握著那份青苗法實施細則,心跳如鼓。
有本早奏,無本退朝。太監尖細的聲音在殿中回蕩。
王安石出列臣有本奏。青苗法實施細則已經製定完畢,今日呈請聖上過目,望能早日頒行天下。
仁宗皇帝微微點頭呈上來。
王安石接著道此次細則由三司蘇明遠學士主持製定,曆時月餘,考慮周詳。請蘇學士為諸位大人講解。
蘇明遠心頭一震,深吸一口氣,出列跪拜臣蘇明遠,恭請聖上,諸位大人聽臣講解青苗法實施細則。
他開始逐條講解。從放貸對象的確定,到利息的計算,從監督機製,到違約處理,每一條都講得詳細明白。他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可他卻覺得那聲音不像是自己的,更像是某個陌生人在說話。
講到一半,禦史中丞呂誨突然打斷蘇學士,你說各州府應確保一定比例的農戶參與借貸,敢問這一定比例是多少?
蘇明遠一頓各州府情況不同,比例可靈活掌握,但至少要達到三成。
三成!呂誨冷笑,全國農戶何止千萬,三成便是數百萬戶。學士可知,要達到這個比例,地方官必然強製攤派。這與自願借貸的原則豈不矛盾?
禦史大人誤會了。蘇明遠強作鎮定,細則中已經明確,要充分尊重農戶意願,不得強製。
充分尊重?一個地方官出列,學士此言差矣。下官曾在地方任職,深知其中弊端。朝廷定下指標,地方官為了保住烏紗,必然想方設法完成。所謂尊重意願,不過是一紙空文罷了。
這……蘇明遠語塞。
範純仁也出列了蘇學士,你在細則中寫道,特殊情況可酌情處理。敢問何為特殊情況?何為?這些模糊的措辭,給地方官留下了巨大的操作空間。若遇貪官汙吏,必然上下其手,最終受害的還是百姓。
他的眼神直直地看著蘇明遠,那眼神中有失望,有悲哀,更有一種深深的質問——你明知道這些漏洞,為何還要這樣寫?
蘇明遠避開他的目光,艱難地辯解細則已經儘量詳細,至於執行中的問題,需要地方官恪儘職守……
恪儘職守?範純仁打斷他,學士真的相信,天下的地方官都會恪儘職守嗎?還是說,學士明知會有弊端,卻為了迎合上意,故意視而不見?
這話說得極重,幾乎是直接指責蘇明遠曲意逢迎。朝堂上頓時一片嘩然。
王安石立刻出列範純仁!你這是在質疑朝廷的決策!
臣不敢質疑聖上,隻是認為此策有待商榷。範純仁毫不退讓,青苗法初衷雖好,可細則漏洞百出。臣擔心一旦推行,必生亂象,屆時悔之晚矣。
一派胡言!韓絳也出列,範大人不過是抱殘守缺,不願變革罷了。蘇學士製定的細則,已經考慮得極為周詳。至於執行中的問題,那是地方官的責任,豈能因噎廢食?
雙方又開始了激烈的爭執。蘇明遠站在那裡,聽著他們為自己製定的細則爭論不休,心中卻沒有一絲得意,隻有深深的疲憊。
他知道,無論這細則製定得多麼詳細,都無法避免執行中的變味。他也知道,範純仁說的都是對的,這細則確實漏洞百出。可他又能怎麼辦呢?他已經在王安石的要求和百姓的利益之間儘力平衡了,可這種平衡,在現實的權力碾壓下,顯得如此脆弱。
夠了!仁宗皇帝終於發話,此事關係重大,不可草率。這樣吧,細則先發往各州府征求意見,三個月後再議。
這是一個折中的決定。王安石雖然不滿,但也隻能應下。範純仁等人雖然爭取到了三個月的時間,但心裡明白,這不過是延緩罷了,最終青苗法還是會推行。
退朝後,蘇明遠疲憊地走出大殿。剛走到宮門口,就被範純仁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