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果然是那些該死的謠言!
馬騰並非對營中悄然流傳的那些風言風語一無所知。作為聯軍統帥,他自然有耳目將一些異常情況彙報給他。關於“趙雲放走雲祿受賞”、“龐德受厚待”,甚至一些更隱晦的猜測,他也略有耳聞。
這些消息如同毒霧般彌漫,他本能地感到不安,也曾私下裡懷疑過,為何韓遂能安然歸來而龐德卻被擒?為何簡宇會對樊稠的“縱敵”行為如此寬宥甚至嘉獎?這些疑點像一根根刺,紮在他的心裡。
但是,懷疑歸懷疑,他馬壽成能縱橫西涼多年,絕非僅憑勇力。他深知,在此新遭慘敗、人心惶惶、強敵環伺的生死存亡之秋,內部團結是維係這支殘存力量不至於瞬間分崩離析的最後基石!韓遂縱然有千般不是,萬般可疑,他此刻依然是西涼聯軍中不可或缺的一極。
韓遂麾下雖精銳儘失,但仍有閻行這等猛將和成公英這等謀士,更有一些死忠部曲和在西涼羌人中的部分影響力。若此刻與韓遂徹底撕破臉,甚至如孟起這般直接動手殺人,後果不堪設想!
韓遂一死,他那些部下會如何?閻行必定誓死報仇,西涼殘部立刻就會陷入火並!就算自己能壓下閻行,那些群龍無首的韓遂舊部,要麼離心離德,四散逃亡,要麼……很可能就會乾脆投降兵威正盛的簡宇,以換取生路!屆時,自己將獨木難支,麵對整合了西涼降卒、實力更盛的簡宇,還有何勝算?恐怕連這郿縣都守不住!
腦海中瞬間閃過這萬千利害關係,馬騰背後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刻意識到,必須立刻穩住韓遂,無論如何,絕不能在此刻讓內訌坐實!他猛地轉頭,將所有的驚怒都傾瀉向馬超,聲色俱厲地吼道:
“孟起!你這逆子!還不快把槍放下!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對韓叔父動武?!還不從實招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定不饒你!”
馬騰的聲音如同炸雷,充滿了父親的威嚴和統帥的怒火,他必須給韓遂一個交代,也必須儘快弄清楚兒子發瘋的緣由。
馬超被父親如此嚴厲嗬斥,雖然依舊憤懣難平,但還是強壓著怒火,沒有再次動手。他重重哼了一聲,虎頭湛金槍的槍尖微微下垂,但依舊緊握在手。他赤紅的眼睛瞪向韓遂,又轉向馬騰,聲音因為激動和之前的搏殺而有些嘶啞,但卻異常響亮,足以讓廳內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父親!事到如今,你還要被這老賊蒙蔽嗎?!並非孩兒魯莽,而是這韓遂老賊,早已包藏禍心,投靠了簡宇,做了那無恥的內應!”
他此言一出,滿場皆驚!不僅馬騰臉色劇變,連一旁緊張觀望的馬雲祿也捂住了嘴,眼中滿是難以置信。成公英更是心頭狂跳,暗叫不好。而被親兵護衛著的韓遂,則是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由白轉青,想要開口斥罵,卻因傷口疼痛和極度的憤怒而一時語塞。
馬超不等眾人反應,繼續慷慨陳詞,將他所“分析”的“真相”和盤托出:“孩兒聽聞,前日大戰時,這老賊在亂軍之中,曾與那簡宇麾下的樊稠密談!隨後,樊稠便公然縱敵,放他安然離去!此事,有當時跟隨在這老賊身邊的親兵為證!他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說著,馬超銳利的目光掃向廳外圍觀的韓遂部眾,厲聲喝道:“當時在場的幾個,滾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麵,告訴我父親,有沒有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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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超凶威逼視下,幾名當時確實跟隨韓遂、僥幸生還的親兵,麵色慘白,戰戰兢兢地從人群中挪出。
他們不敢看韓遂幾乎要殺人的目光,低著頭,囁嚅著,但最終還是斷斷續續地證實了馬超的話:“確……確有此事……當時韓將軍……確與那敵將樊稠……交談了幾句……然後……然後樊稠就讓開了一條路……”
馬超得到“證實”,氣勢更盛,聲音又提高了幾分:“還有!那幾個從漢軍包圍中逃回來的弟兄也說!那樊稠回去之後,非但沒有因縱敵受罰,反而被簡宇當眾重賞,加官進爵!試問,若不是這韓遂老賊早已與簡宇暗通款曲,答應作為內應,出賣我聯軍,那樊稠何德何能,非但無過,反而有功?!簡宇又為何要重賞一個放走敵軍主帥的蠢材?!”
他又指向廳外另外幾個衣衫襤褸、驚魂未定的潰兵:“你們!把在漢營附近聽到的、看到的,都說出來!”
那幾個潰兵更是惶恐,但也哆哆嗦嗦地證實了樊稠受賞的消息,甚至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漢軍營中“歡慶”的場景,以及一些關於“韓將軍早已心向朝廷”的模糊傳言。
“父親!您都聽到了吧?!”馬超轉向馬騰,臉上充滿了“真相大白”的激動和“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憤懣,“這樁樁件件,鐵證如山!這老賊韓遂,分明就是簡宇安插在我聯軍中的內鬼!前日大敗,十萬兄弟的血債,他韓遂要負首要責任!今日不殺此獠,難道要留著他裡應外合,將我們剩下這點人馬也一並賣給簡宇嗎?!”
說到激憤處,馬超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斷天衣無縫,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剛剛壓下的殺意再次沸騰!他猛地一挺手中虎頭湛金槍,槍尖再次迸發出淩厲的寒光,指向韓遂,怒吼道:“父親!讓開!待我殺了這叛徒,為我西涼死難的將士們報仇雪恨!”
“放肆!你給我住手!”馬騰見馬超又要動手,又急又怒,一個箭步上前,魁梧的身軀直接擋在了馬超和韓遂之間。他寬厚的手掌猛地拍在馬超持槍的手臂上,力道不小,發出“啪”的一聲響,雖未拍落長槍,卻也阻住了馬超的勢頭。
馬騰的心在往下沉。馬超提出的“證據”和他聽到的謠言相互印證,確實疑點重重,連他自己內心深處對韓遂的懷疑也加重了幾分。但是,理性告訴他,絕不能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解決!殺了韓遂,就是自斷臂膀,就是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他必須穩住韓遂!必須將這場內訌壓下去!
馬騰強行壓下心中的驚疑和怒火,臉上努力擠出一副痛心疾首又帶著幾分無奈的神情,他先是對馬超厲聲嗬斥:“逆子!休得胡言!僅憑一些捕風捉影的謠言和未經證實的猜測,就敢對長輩、對盟友刀兵相向,你眼裡還有沒有軍法!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然後,他猛地轉過身,麵向臉色鐵青、眼神冰冷的韓遂,深吸一口氣,換上了一副極其誠懇甚至帶著幾分悲愴的語氣,拱手道:
“文約兄!誤會!天大的誤會啊!”
他聲音洪亮,確保所有人都能聽到:“孟起年輕氣盛,性子急躁,定是聽信了小人挑撥離間的奸計!簡宇奸賊,最善用這等反間毒計,意在讓我等自相殘殺,他好坐收漁利!文約兄,你我相交多年,一同起兵,共抗強權,曆經多少生死磨難?這份並肩作戰、禍福與共的情誼,旁人或許不明白,難道我馬壽成還能不知道嗎?!”
馬騰的話語充滿了感情,目光直視韓遂,試圖從中看到一絲鬆動:“我馬壽成可以對天發誓,絕不相信文約兄你會做出背棄盟友、投靠簡宇之事!今日孟起魯莽,驚擾了文約兄,還害得你受了傷,這一切都是我這做父親的管教不嚴之過!我在這裡,代這逆子,向文約兄你賠罪了!”
說著,馬騰竟然對著韓遂,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態放得極低。
這一躬,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連暴怒的馬超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馬雲祿更是緊張地握緊了拳頭。韓遂眼中的冰冷和怨毒,也出現了一絲細微的波動,但隨即又被更深的猜忌所覆蓋——馬騰這般作態,是真心賠罪,還是以退為進的麻痹?
馬騰直起身,不等韓遂開口,便繼續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文約兄,你且安心養傷!今日之事,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嚴懲散播謠言、挑撥離間之徒!給我西涼聯軍一個交代!眼下大敵當前,我等切不可中了簡宇的奸計,自亂陣腳啊!”
說完,馬騰不再給馬超任何說話的機會,猛地轉身,一把抓住馬超持槍的手臂,力道之大,讓馬超都掙了一下沒掙脫。馬騰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狠狠瞪了馬超一眼,低吼道:“還不跟我回去!還想在這裡繼續丟人現眼嗎?!”同時,他對馬雲祿使了個眼色。
馬雲祿會意,連忙上前,拉住馬超的另一隻胳膊,低聲勸道:“大哥,先聽父親的,回去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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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超雖然滿腔憤懣,但在父親強硬的拉扯和妹妹的哀求下,又看到韓遂那邊閻行等人虎視眈眈,知道今日已無法得手,隻得重重哼了一聲,極其不甘地收起長槍,狠狠地瞪了韓遂和閻行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此事沒完”!然後才被馬騰和馬超半拉半拽地,向著廳外走去。
馬騰一行人迅速離開了這片狼藉之地,圍觀的軍士們也麵麵相覷,緩緩散去,但空氣中彌漫的猜疑和緊張,卻絲毫未減。
廳內,隻剩下韓遂、閻行、成公英以及一些心腹親兵。
韓遂看著馬騰父子離去的背影,尤其是馬超那最後不甘的眼神,他捂著肩膀的傷口,臉上沒有任何劫後餘生的慶幸,隻有一片冰冷的陰沉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馬騰的話說得再漂亮,也無法消除他心中那根深蒂固的懷疑——馬超今日之舉,是否真是自作主張?馬騰的阻攔和道歉,是真心維護聯盟,還是故作姿態?
成公英連忙上前,查看韓遂的傷勢,安排人請醫官,同時揮揮手,讓閒雜人等都退下。他看著韓遂陰鬱的臉色,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廳堂,心中沉重萬分。他知道,這場“鬨劇”看似暫時平息,但裂痕已經深可見骨。信任的基石已然崩塌,未來的路,恐怕更加艱難了。
馬騰的臨時居所,位於郿縣縣衙的後堂,比韓遂的府邸更為簡樸,卻也多了一份官家的肅穆。此刻,夜色已深,廳堂內隻點著一盞孤燈,豆大的火苗在燈盞中搖曳,將馬騰高大卻略顯佝僂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拉得忽長忽短,明滅不定,正如他此刻紛亂而沉重的心緒。
馬超已被他強行命令回到隔壁房間“閉門思過”,並由馬雲祿帶著可靠親兵嚴加看管。屏退了左右之後,偌大的廳堂隻剩下馬騰一人。方才在韓遂府中強行壓下的驚怒、後怕、以及對大局傾覆的恐懼,此刻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讓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他緩緩走到主位坐下,那厚重的鎧甲此刻仿佛有千鈞之重,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伸出粗糙有力、布滿老繭的大手,用力揉搓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臉上的皺紋在跳動的燭光下顯得愈發深刻,那是歲月和風霜留下的痕跡,更是此刻內心焦灼的寫照。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冷的寒意,以及燈油燃燒時特有的淡淡氣味,更襯得四周寂靜得可怕,唯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燈花偶爾爆開的“劈啪”輕響。
“唉……”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從馬騰的胸腔中發出,在空蕩的廳堂內回蕩。他閉上眼,腦海中不受控製地反複閃現著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馬超那狀若瘋魔、挺槍疾刺的身影;韓遂癱坐椅上、臉色慘白、肩頭染血的驚駭模樣;閻行如同護崽猛虎般擋在前方的凶狠眼神;以及韓遂最後那冰冷徹骨、充滿懷疑與指控的目光……
“危機……真正的危機,這才開始啊……”馬騰在心中無聲地呐喊。他比誰都清楚,馬超那一槍,刺穿的不僅僅是韓遂的肩膀,更是兩人之間那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紐帶。從今往後,什麼同盟之誼,什麼並肩作戰,都成了表麵文章,底下已是暗流洶湧,你死我活的險惡漩渦。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個人情緒拋在一邊,開始以一方諸侯的冷酷理性,來剖析眼前的死局。
馬騰的目光逐漸變得銳利而深沉,如同鷹隼。他下意識地用指節輕輕敲擊著堅硬的木質扶手,發出有節奏的“篤篤”聲,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時的習慣動作。一條條思路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串聯成一個完整而陰險的計劃。
“孟起……這逆子!”想到兒子,馬騰又是一陣氣血翻湧,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奈的沉重。“勇則勇矣,卻無半點權謀,徒具匹夫之勇!今日若非我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他下定決心,必須立刻將馬超這頭容易失控的猛虎關進籠子裡。
即刻起,以“驚擾盟友、違反軍紀”為名,將馬超這小子嚴加看管起來。名義上是“禁足反省”,實則是剝奪其自由,防止他再有任何衝動之舉。要派絕對可靠的親兵日夜監視,沒有自己的命令,絕不許他踏出住處半步,更不許他與任何韓遂方麵的人接觸。
同時,自己要找個時間,與他進行一次深談,不是嗬斥,而是要讓他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在找到兵不血刃解決韓遂的‘更好方法’之前,絕不能再動刀兵!這一步,是穩住局麵的基石,絕不能再出紕漏。
想到韓遂,馬騰眼中寒光一閃。“韓文約……經此一事,他定然對我疑心深重,如同驚弓之鳥。”他深知,此刻若表現出任何強勢或逼迫,都可能將韓遂徹底推向對立麵,甚至狗急跳牆。
自己不能強勢,反而要示弱,要表現出極大的“誠意”和“愧疚”。明日一早,就派遣心腹之人,攜帶上好的金瘡藥和補品,每日前去韓遂府上“探視傷勢”,噓寒問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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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態要做足,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他馬騰對盟友的“關懷”。但,這探視的另一重目的,則是監視!要借此機會,仔細觀察韓遂府邸的守衛情況、人員的進出、韓遂的真實傷勢和精神狀態,掌握他的一舉一動。這是安撫,更是套在韓遂脖子上的第一道無形枷鎖。
“謠言……簡宇的毒計!”馬騰恨恨地想。這些流言是這一切的導火索,必須加以控製,至少是表麵上的控製。
儘快最好是明天),就在軍中找幾個無關緊要的、平時就喜歡搬弄是非的兵油子,對外宣稱他們就是“散布謠言、挑撥離間”的罪魁禍首。當眾予以嚴懲,或重打軍棍,或暫時收押。此舉意在向韓遂“示好”,顯示他馬騰“公正嚴明”,正在追查真相;同時,也是為了穩定軍心,防止恐慌在底層士兵中蔓延,避免更大規模的騷亂。
接下來,就該是名正言順,巧取兵權了。
這是最關鍵、也最需要技巧的一步。馬騰的指尖停止敲擊,眼中閃過一絲精明的算計。
自己可以借著韓遂“受傷需靜養”的完美借口,順理成章地以聯軍主帥身份,“暫時”全麵接管郿縣的城防指揮權。要將四門守將、糧草倉庫、軍械庫等所有關鍵位置,都逐步換上自己的絕對親信。
這個過程要循序漸進,看似合情合理,讓韓遂那邊的人即使心有不滿,也找不到公開反對的理由。這是逐步蠶食韓遂軍事影響力的核心步驟,如同溫水煮蛙,等他反應過來,已是無力回天。
對付韓遂,光拿下指揮權還不夠,必須瓦解他的根基——他的直屬部隊。
以“統一指揮,提高效率,共抗強敵”為名,開始“整編”部隊。對韓遂的殘部,要采取拉攏分化的策略。對那些中下層軍官,許以重利錢財、官職)、更好的待遇;宣揚他馬騰才是西涼正統,跟著他才有出路;暗中挑撥他們與韓遂的關係,暗示韓遂已是窮途末路。
慢慢地,將韓遂的兵,變成他馬騰的兵。這一步需要時間和耐心,但卻是徹底解決韓遂問題的根本。
“絕不能讓他有機會與外界聯絡,尤其是……簡宇!”馬騰想到了最壞的可能,眼神變得無比銳利。
對韓遂的府邸實施嚴密監控。明麵上是加派“保護”他的人手,暗地裡則是監視所有進出人員,特彆是形跡可疑、可能充當密使的角色。要嚴格盤查,甚至必要時秘密扣押。必須將韓遂徹底困在郿縣,切斷他一切可能的外援或退路,讓他成為甕中之鱉。
想到這裡,馬騰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整個計劃在他腦海中已然成型,環環相扣,步步緊逼。
“韓文約啊韓文約……”馬騰心中暗道,既有對昔日盟友的一絲複雜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種梟雄的冷酷,“待我一步步將你的爪牙拔除,親信分化,兵權收攏,屆時,你便是一個無兵無權的‘孤家寡人’……哼,你在西涼羌人中的那點聲望影響力,自然也由我馬壽成來接手最為妥當。”
他甚至想到了更遠:“屆時,是逼你‘自願’交出兵權,留你個虛名養老,還是尋個由頭,讓你‘舊傷複發’一命嗚呼,亦或是……萬一局勢真的無可挽回,還能用你的人頭,去和那簡宇做筆交易,為我馬家換取一條生路……”
這個念頭閃過,讓馬騰自己都微微心悸,但亂世生存的殘酷法則告訴他,這是必要的選項。
馬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將胸中的積鬱和猶豫都吐了出去。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一道縫隙。冰冷的夜風瞬間湧入,吹得燭火劇烈搖曳,也讓他因思慮過度而有些昏沉的頭腦為之一清。
窗外,夜色濃重如墨,郿縣死寂,唯有巡夜士兵單調的梆子聲隱約傳來。前路艱險,強敵環伺,內患叢生。但此刻,馬騰的臉上已不見了之前的凝重與疲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下定決心的堅毅和一絲隱晦的、即將進行一場危險博弈的冷厲。
“便如此行事吧。”他低聲自語,仿佛是對自己的最終確認。隨後,他沉聲向門外喝道:“來人!”
他需要立刻開始布置,第一步,就是先去“安撫”那頭被關起來的猛虎——他的兒子,馬超。真正的較量,從現在起,已經開始了。
馬超被臨時安置在縣衙後堂的一間僻靜廂房內。這裡陳設簡單,隻有一榻、一桌、一椅,窗戶緊閉,隻有一盞孤燈在桌上搖曳,將有限的光明禁錮在方寸之間,反而襯得房間角落更加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木材和灰塵的味道,與門外隱約傳來的、屬於馬騰親兵的沉重呼吸聲交織,營造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感。
馬超背對著門口,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般坐在榻沿。他身上的甲胄已被卸去,隻穿著一件暗色的單衣,但那股沙場驍將的彪悍氣息卻無法掩蓋。他挺直的脊梁透著倔強,緊握的雙拳放在膝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淩亂的發絲垂落額前,遮住了他部分表情,但從那緊繃的下頜線條和微微起伏的寬闊肩膀可以看出,他內心的怒火遠未平息,反而在這寂靜的囚禁中愈燃愈烈。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騰的聲音,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重複著對韓遂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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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
馬騰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依舊穿著那身沉重的甲胄,但卸去了頭盔,花白的鬢發在昏暗光線下格外顯眼。他的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眼神複雜地看向榻上兒子的背影。他反手輕輕掩上門,將親兵隔絕在外,沉重的木門閉合聲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馬超聽到動靜,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他沒有回頭,依舊保持著那個抗拒的姿態。
馬騰沒有立刻說話,他緩緩走到桌邊,將那盞油燈的燈芯稍稍挑亮了一些,讓光明驅散了些許黑暗,也照亮了馬超半邊緊繃的側臉。然後,他拉過那張唯一的椅子,在離床榻幾步遠的地方坐下,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這聲歎息充滿了父親的無奈和統帥的沉重,在狹小的空間內回蕩。
“孟起。”馬騰開口,聲音不像方才在韓遂府中那般雷霆震怒,而是帶著一種沙啞的疲憊,“你……還在怨為父嗎?”
馬超猛地轉過頭,赤紅的眼睛直視馬騰,裡麵充滿了委屈、憤怒和不理解:“父親!孩兒不明白!那韓遂老賊通敵叛變,證據確鑿!為何不讓我殺了他,為民除害,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您為何要阻攔我,還要向那老賊低聲下氣地道歉!這口氣,孩兒咽不下!”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受傷猛虎。
馬騰沒有因兒子的頂撞而動怒,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馬超,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兒子的心裡去。等馬超發泄完,他才緩緩開口,語氣異常平靜,卻帶著千鈞之力:
“孟起,你今年二十了吧?已非稚齡孩童。為父問你,為將者,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匹夫之勇,一人敵萬人?還是運籌帷幄,掌控全局,保全部屬,克敵製勝?”
馬超張了張嘴,想反駁,但看著父親那深邃而疲憊的眼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隻是倔強地扭過頭,悶聲道:“自然是後者……但韓遂此獠不除,我等皆危矣!”
“危從何來?”馬騰緊跟著追問,身體微微前傾,“你隻看到韓遂該殺,你可曾想過,殺了他之後,我等當如何自處?”
他不再等馬超回答,便開始一條條、抽絲剝繭般地剖析,語氣沉重而現實:
“第一,韓遂一死,他麾下那些殘部,尤其是閻行,會如何?他們會乖乖放下武器,聽我號令嗎?不會!他們必會誓死報仇!屆時,這郿縣城內,立刻就是一場血流成河的內訌!我馬家兒郎,剛剛經曆渭水慘敗,還要再和自己人拚個你死我活嗎?這筆賬,你算過沒有?”
馬超眉頭緊鎖,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
馬騰繼續道,聲音壓低,卻字字敲在馬超心上:“第二,就算我們僥幸,壓下了閻行等人的反抗。那之後呢?西涼聯軍殘部立刻分崩離析!韓遂的舊部,或四散逃亡,或……他們會怎麼做?他們很可能就會直接打開城門,投降簡宇!用我馬騰和你的頭顱,去換取他們的榮華富貴!孟起,到那時,你我父子,還有你妹妹雲祿,以及所有忠心追隨我們的將士,該當如何?是戰是降?還有路可走嗎?”
聽到“雲祿”和“忠心將士”,馬超的身體明顯震動了一下,緊握的拳頭微微鬆開。
馬騰捕捉到這一細微變化,語氣放緩,但更加語重心長:“第三,退一萬步講,就算我們平息了內亂,整合了部隊。可經過這番內耗,我們還剩下多少力量?還能擋得住簡宇大軍的下一次進攻嗎?孟起,殺一個韓遂,容易!你一槍便可做到。但殺了他之後,我們所麵臨的,可能就是全軍覆沒、家破人亡的絕境!這等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豈是智者所為?”
馬騰站起身,走到馬超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銳利:“孟起,你以為為父不想殺韓遂嗎?他今日看為父的眼神,充滿了猜忌和怨毒,為父豈能不知?但小不忍則亂大謀!殺人,是最簡單、也是最愚蠢的辦法!”
他蹲下身,讓自己的目光與坐著的馬超平視,這是一種平等的姿態,充滿了父親的信任和托付。他壓低了聲音,如同在分享一個重大的秘密:
“為父已有全盤計劃。我們要做的,不是痛快地一殺了之,而是要不動聲色地,一步步剪除他的羽翼,瓦解他的部眾,將他的力量化為己用。等到他眾叛親離,變成一個無兵無權的光杆司令時,是殺是留,還不是由我們說了算?那樣,我們既能除去這個隱患,又能最大程度地保存實力,應對簡宇這個大敵!這才是真正的取勝之道,是保全我馬家基業、為死難將士複仇的長遠之策!”
馬騰緊緊盯著馬超的眼睛:“孟起,你勇冠三軍,是為父的驕傲,是我西涼軍的尖刀。但這把尖刀,要用在關鍵時刻,用在真正的敵人身上,而不是在自己家裡胡砍亂劈,自毀長城!你的勇武,要配上謀略,方能成就大事!你,明白為父的苦心嗎?”
馬騰這一番長篇大論,如同醍醐灌頂,又如同綿綿細雨,一點點澆滅了馬超心頭的躁動之火。他臉上的不忿和倔強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思,一種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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