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她,目光清亮:“董小姐,你可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權力非是盛宴上獨享的珍饈,而是風雨中需共同撐起的傘蓋。百姓所求,不過安居樂業。為政者若能以此為本,何須重典威懾?人心自向。”
這番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董白長久以來被灌輸的認知。她想起隨祖父車駕出行時,沿途看到的那些麵黃肌瘦、眼神麻木的百姓;想起軍中將領炫耀新得的珠寶美人;想起李傕、郭汜為爭奪財貨而當眾爭吵的醜態……與眼前這個談及“民為貴”時目光誠摯的郡守,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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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混雜著羞愧、迷茫、以及一絲不願承認的欽佩的情緒,在她心中翻湧。她第一次開始真正思考,什麼是“統治”,什麼是“責任”。
自那日後,董白對簡宇的態度,從純粹的敵意,轉變為一種複雜的探究。她開始主動詢問,關於豫州的政事,關於那些她從未接觸過的、底層百姓的生活。
簡宇似乎樂於解答。他談起如何組織百姓興修水利,如何在災年平穩糧價,如何約束豪強。他的話語裡沒有浮誇的標榜,隻有具體的數據、遇到的困難、解決的方法。這是一種與她祖父完全不同的統治邏輯——不是掠奪與威懾,而是建設與維係。
有時,董白會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一些信息。比如,評論某地軍備時,她會說“李將軍麾下騎兵雖眾,然郭司馬克扣糧餉,士卒多有怨言”,或是“牛輔與楊定表麵和睦,實則因上次分贓不均而生隙”。
她告訴自己,這或許是為了換取更好的待遇,或是……一種報答,報答他給予的這點滴的尊重和那微弱的暗元素自由。但內心深處,她知道,這意味著某種防線正在崩塌。她正在向這個敵人,展示西涼軍內部的裂痕。
每當此時,簡宇隻是靜靜聽著,不追問,不記錄,仿佛隻是聽一段閒談。但他的眼神會變得格外深邃,像幽潭,映不出情緒,卻吸走一切光。
今夜月明,庭中如積水空明。董白坐在池邊石凳上,指尖縈繞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黑色霧氣,那是她剛剛試著操控的暗元素,比前幾日更凝實了些。她沉浸在這種力量緩慢恢複的喜悅中,未察覺身後腳步聲。
“小姐的氣色,比初來時好了許多。”簡宇的聲音響起,依舊平靜。
董白指尖的黑霧倏然散去,她沒有回頭,隻輕聲道:“此間水土養人。”
簡宇在她身旁不遠處坐下,中間隔著一方石棋枰。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錯,提議:“長夜漫漫,小姐可願手談一局?”
董白棋藝得名師指點,自認不差,略一沉吟,便應了。
月光下,黑白子錯落。起初,董白步步為營,防守嚴密。簡宇的棋風卻出乎意料,不疾不徐,看似平淡,卻總在關鍵時刻落下意想不到的一子,扭轉局麵。
中盤時,董白為救一大龍,陷入長考。簡宇並不催促,指尖把玩著一枚白色棋子,目光落在她因專注而微蹙的眉心上。
“小姐可知,”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為何我準你動用些許暗元素之力?”
董白執子的手一頓,心跳漏了一拍。她抬眸,對上他映著月華的眼睛,那裡麵沒有了平日裡的算計與審視,隻有一種近乎坦蕩的深邃。
“為何?”她聽見自己問,聲音微啞。
“因為恐懼囚禁不了驕傲的靈魂,”他緩緩道,目光掃過棋局,落下一子,正好截斷了她大龍的去路,“但尊重……或許可以。”
棋子落定,清脆一響,在董白心中卻如驚雷。她看著已成死局的大龍,又看向簡宇。他不再看她,隻專注地盯著棋盤,側臉在月光下輪廓分明。
這一刻,董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踏入的,是一個比祖父的相國府更為凶險的棋局。而執子者,心思如海,她已身在局中。
晚風拂過,池中月影散碎,如她此刻紛亂的心緒。這彆院中的暗流,正悄然改變著方向的軌跡。
暮色四合,汝南郡,董白府後的彆院浸在一種柔軟的寧靜裡。晚風帶著池塘的水汽和梔子花的餘韻,輕輕搖動著廊下的燈籠,光影在青石板上碎成一片片晃動的金黃。
董白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卷書簡的邊緣。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新裁的月白襦裙,發間簪了支簡宇前日送來的素玉簪,簡潔,卻襯得她眉眼間的幾分英氣柔和了許多。時辰比往常稍晚了些,簡宇還未出現。她心中有些微的焦躁,像投入靜湖的小石子,漾開一圈圈難以平複的漣漪。
這焦躁中,又摻雜著一絲甜澀的期待。這幾日,他們之間的交談早已超越了最初的試探與戒備。他會與她談論州郡中政務的瑣碎煩惱,她會偶爾提及西涼風物,甚至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祖父麾下某些將領跋扈的不滿。
那種基於學識與見解的共鳴,那種不帶評判的傾聽,像暖流,悄然融化著她內心冰封的壁壘。她開始渴望這些黃昏的會麵,渴望看到他談及民生時眼中閃爍的光,渴望那種被當作一個獨立個體而非“董卓之孫女”來尊重的感覺。
侍女輕步走來,欲添燈油,董白擺了擺手,笑著說道:“不必,我再坐坐便好。”
她抬頭望向天際那彎漸漸清亮的下弦月,心中默算著時辰。或許,他被什麼公務耽擱了?這種下意識的關切,讓她自己都微微一驚。從何時起,她竟開始牽掛這個原本應是仇敵的男人?
就在董白心神不寧之際,庭院中的空氣仿佛驟然凝固。風停了,蟲鳴歇了,連燈籠的光暈都似乎黯淡了一瞬。五道黑影,如同從地底滲出,又像是月光凝聚的實體,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院中,將她圍在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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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穿著夜行衣,與夜色完美融合,隻有眼中銳利的光,如同暗夜中的獸瞳,鎖定了她。為首一人,身形挺拔,臉上疤痕在月光下更顯猙獰,正是墨鴉。他身後,鬼牙瘦小精悍,影煞身形模糊難辨,暗刃氣息如出鞘利刃,燼羽則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香。
董白的心臟猛地一縮,霍然起身,石凳在寂靜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是祖父的人!他們終究還是找到了這裡!一瞬間,恐懼、驚慌、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失落,如同冰水澆頭。
“見過小姐。”墨鴉上前一步,單膝跪地,動作標準卻毫無溫度。其餘四人也隨之跪下,但姿態依舊保持著隨時可以暴起的戒備。“屬下奉相國之命,迎小姐回府。”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打破了死寂,卻讓周遭空氣更加壓抑。
董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利用痛感維持清醒。她目光掃過五人,強作冷淡:“我在此處很好,不勞祖父掛心。你們回去複命吧。”
墨鴉抬頭,疤痕下的眼睛沒有任何波瀾:“相國鈞令,必須帶小姐安然返回長安。請小姐莫要為難屬下。”
“我說了,我不回去!”董白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不能回去,回到那個金絲鳥籠,回到那個隻把她當作政治籌碼的祖父身邊。更重要的是,這裡有了她牽掛的人,有了讓她感到自己是“董白”而非“董卓之孫女”的片刻自由。
暗刃冷哼一聲,雖未開口,但那不耐煩的氣息已然擴散。燼羽輕輕抬手,似在安撫,目光卻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董白的神情。
影煞的聲音嚴肅,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響起:“小姐,相國憂心成疾,小姐難道忍心?”
董白心中一陣刺痛,祖父的身體……但她立刻硬起心腸。祖父的“憂心”,有多少是出於親情,有多少是出於顏麵受損?她深吸一口氣,試圖拿出往日威儀:“我的去留,自有主張。你們速速離去,否則,我喊人了!”
話音剛落,一股無形的壓力驟然降臨。墨鴉緩緩站起,原本恭敬的姿態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決絕。他身後的暗刃,手已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小姐,”墨鴉的聲音如同寒鐵,“若我等空手而回,相國震怒之下,我等之下場,恐怕比小姐院中那些伺候不周的侍女……更為淒慘。”
“侍女?”董白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她們……怎麼了?”她離府前,院中有四名貼身侍女,都是自幼相伴的。
墨鴉尚未開口,性情較為急躁的暗刃已不耐地低聲道:“還能如何?辦事不力,致使小姐身陷險境,自然已儘數處死,以儆效尤。”
“處死”二字,如同驚雷,在董白耳邊炸開。她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那四個鮮活的生命,會笑會鬨、偶爾還會偷偷議論長安時新妝奩的少女……就因為自己的任性出走,全部……死了?
她眼前仿佛浮現出侍女們驚恐的麵容,鮮血染紅了相國府冰冷的石板地。祖父的暴虐,她並非一無所知,但如此直接、殘酷地施加於她熟悉的人身上,還是讓她如墜冰窟。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強忍著才沒有失態。
這血淋淋的現實,像一記重錘,徹底砸碎了她對回歸長安、回歸董卓的最後一絲幻想。回去?回到那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地方?繼續做那個被寵愛也被禁錮的孫女,等待下一次成為政治聯姻的籌碼?不!絕不!
恐懼和憤怒在她心中交織、沸騰,反而催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氣。她雖然不想連累這五人送死,但她更不能回去!
董白深吸一口氣,極力壓下翻湧的氣血,臉上擠出一種認命般的疲憊和頹然。她垂下眼睫,掩住眸中閃過的決絕光芒,聲音低啞:“……罷了。我同你們回去就是。”
死士們周身淩厲的氣息似乎緩和了一瞬。
董白繼續用帶著哭腔的顫音說:“容我……容我回房取幾件隨身物品。祖父賜我的那支玉簪,我需帶著。”這個理由合情合理,顯得她仍念著祖父的賞賜,帶著一種妥協的意味。
墨鴉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似乎在權衡。燼羽輕聲提醒:“頭兒,夜長夢多。”
影煞開口道:“屬下隨小姐入內。”
董白心中一驚,麵上卻不動聲色,隻黯然點頭:“……好。”
她轉身,步履有些踉蹌地走向臥室,影煞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身後一步之遙。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細長。董白能感覺到身後五道目光如同實質,釘在她的背上。
走進臥室,房門在身後輕掩。室內沒有點燈,隻有月光透過窗欞,灑下一地清輝。董白走向梳妝台,動作緩慢,仿佛真的在挑選物品。她的心跳如擂鼓,手心裡全是冷汗。機會隻有一次!
她假裝在妝奩中翻找,實則暗中調動了體內那縷已被解封的暗元素之力。那力量微弱,但經過這些日的練習,已能勉強驅使。她記得簡宇曾無意中提及,這彆院房屋牆壁為了防潮,內裡是空心的夾層,結構並非完全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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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
董白猛地將目標鎖定在身後看似厚重、實則內有空隙的牆壁!她集中全部精神,將那股微弱的暗元素力凝聚於指尖,向著牆麵一劃!黑暗的能量帶著一絲腐蝕與穿透的特性,無聲無息地在牆麵上切開一道僅供一人通過的裂縫!
“小姐!”影煞驚呼出聲,他萬沒想到董白竟有如此手段!
但董白已如一隻受驚的狸貓,側身閃入裂縫!就在她身影沒入黑暗的刹那,臥室門被一股巨力撞開,墨鴉等人衝了進來!
穿牆而出的董白,落在屋後狹窄的巷道裡。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她不敢有絲毫停留,辨明方向,朝著郡守府邸的正門發足狂奔!
夜風刮過她的耳畔,裙裾纏住了雙腿,她乾脆提起前襟,不顧一切地奔跑。心臟快要跳出胸腔,肺部火辣辣地疼,但求生的本能和對簡宇的信任支撐著她。
身後,破空之聲驟起!死士們的反應快得超乎想象!
“追!”墨鴉冰冷的聲音如同追魂令。
巷道陰暗曲折,董白憑借這些日子偶爾在附近活動的記憶,拚命躲閃。她試圖催動暗元素力加速,但那力量太過微弱,方才穿牆已幾乎耗儘。
鬼牙的身影如同鬼魅,在牆頭屋簷間縱躍,迅速拉近距離。暗刃則從另一側包抄,封堵她的去路。燼羽灑出的不知名粉末,讓空氣變得粘滯,阻礙她的速度。影煞和墨鴉,如同最冷靜的獵手,在她身後穩步逼近,切斷所有退路。
“簡宇!簡宇!”她在心中無聲地呐喊,期盼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能如同神兵天降。
州牧府的高牆已隱約在望!希望就在眼前!
就在距離府邸前街轉角僅有數丈之遙時,一道黑影如大鷹般從天而降,擋住了去路——是暗刃!他眼中閃爍著被戲弄的怒意,大手直接抓向她的肩膀!
與此同時,身側微風拂動,影煞的身影悄然浮現,手指並攏,快如閃電般切向她的後頸!
前有堵截,側有突襲。董白避無可避,絕望中,她凝聚起最後一絲暗元素力,在掌心形成一團微弱的黑霧,向著暗刃推去!這是她最後的反抗!
“砰!”黑霧撞在暗刃格擋的手臂上,隻讓他動作微微一滯,甚至連他的護體罡氣都未能破開。實力的差距,如同天塹。
而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影煞的手刀已至!
後頸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眼前的一切瞬間被黑暗吞噬。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似乎聽到遠處傳來一聲隱約的厲喝,像是簡宇的聲音,又或許,隻是她絕望中的幻覺。
她的身體軟軟地倒下,被影煞伸手扶住。月華如水,靜靜流淌在她蒼白而失去生氣的臉上,那支素玉簪子滑落在地,發出一聲清脆的碎裂輕響,如同某個剛剛萌芽便已破碎的夢境。
墨鴉麵無表情地走上前,用一件黑色的披風將昏迷的董白徹底裹住,扛上肩頭。
“走。”
五道黑影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仿佛從未出現過。隻留下地上一抹玉簪的碎片,在月光下閃爍著淒冷的光澤。正是:
癡心欲寄豫州月,死士忽驚鴛夢寒。
欲知董白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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