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夜色深沉,秋意已濃,長安城浸沒在一片清冷的寂靜之中,唯有巡夜衛士單調的梆子聲偶爾劃破長空。然而,在這寂靜的表象之下,一股熾熱而緊張的暗流正在司徒府及其同謀者的心中洶湧奔騰。
得到了天子劉協那帶著顫音卻無比堅定的首肯,王允仿佛瞬間年輕了十歲,連日來的憂懼憔悴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光芒所取代。他辭彆天子後,並未返回府邸安歇,而是立刻將自己關入了那間更為隱秘的內書房。
書房內,油燈的光芒將他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在掛滿地圖與文書竹簡的牆壁上。王允鋪開一張長安及周邊地區的精細帛圖,目光如炬,先是以指節重重敲點了城南一處相對僻靜、卻又在皇家視野內的空地,隨即取過一支朱砂筆,在上麵畫了一個醒目的圓圈。
他深吸一口氣,運筆如飛,在一小片削製極薄的木牘上寫下幾行隱晦的指令,內容關乎征調可靠工匠、調用特定庫藏建材,並強調“務求速成,外觀需顯隆重,然動靜須斂,夜作晝息”。寫罷,他用火漆仔細封好,低聲喚入如同影子般侍立門外的老管家王福。這位跟隨他數十年的老仆,臉上溝壑縱橫,眼神卻依舊銳利。
“王福,”王允的聲音低沉而嚴肅,將密令遞出,“將此令交予大郎,著他親自督辦。所選之人,必是家生子弟或世代受我王氏恩惠者,口風嚴實為首要。所需物料,從西郊彆業庫中秘密支取,勿經官署。若有外人問起,便言是為陛下祈福,修築祭壇。”
“老仆明白。”王福接過木牘,看也未看便納入懷中,躬身一禮,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腳步輕得聽不見一絲聲響。
處理完“受禪台”這最為關鍵的一環,王允略鬆了口氣,但眉宇間的凝重未減分毫。他深知,台觀隻是死物,要讓董卓這條巨鱷咬鉤,還需要最誘人的餌料和最完美的說辭。他再次提筆,這次是寫給幾位掌管星象、禮儀的親近官員,以及幾位暗中投誠、掌管部分京城輿論的士人。
信中暗示,近日當有“祥瑞”現於城南,或為“甘泉湧出”,或為“靈鳥來朝”,需他們適時引導言論,務使“天意眷顧董公”的流言,如同滴入靜水的墨滴,悄然在長安士吏階層中擴散開來。這些信件,皆由不同的心腹,分頭秘密送出。
做完這些,窗紙已微微透出青白色。王允毫無睡意,反而精神愈發亢奮。他命人煮來濃茶,靜靜等待。他知道,另一個關鍵人物即將到來。
天色大亮後不久,呂布便如約而至。他今日未著全套甲胄,隻一身暗紋錦袍,外罩玄色大氅,更顯得蜂腰猿背,體魄驚人。他龍行虎步踏入書房,帶進一股肅殺的寒氣,銳利的目光與王允一觸,便已知曉進展。
“司徒公,陛下已然應允?”呂布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奉先,萬事俱備,隻欠你這陣東風了!”王允上前緊緊抓住呂布的手臂,將他引至內室沙盤旁,那裡已粗略堆出郿塢至長安的地形。
“請看,”王允手指沙盤,目光灼灼,“老賊在郿塢,如龜縮殼中。我等需以‘禪讓’之名,誘其出巢。你此番前去,言辭神態,至關重要!”
呂布虎目精光四射,盯著郿塢模型,如同盯著獵物的猛虎,沉聲道:“司徒公放心,布曉得輕重。該如何說,還請公細細指點。”
兩人便在沙盤前,一站便是整整一個上午。王允扮演多疑殘暴的董卓,拋出各種可能的疑問與刁難:“為何如此突然?”“陛下身邊是否有詐?”“為何是你來報信,而非宮中內侍?”
呂布則對答如流,神態、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義父明鑒,正是因事出突然,天降祥瑞,陛下惶恐,又感義父大德,方有此念。宮中諸公,亦多以為漢祚已終,天命在董。兒臣聞訊,恐他人搶先,奪此擁立首功,故星夜來報!至於細節,陛下言需在未央殿,當著文武百官之麵,效仿堯舜古禮,方可彰顯天命所歸,非是兒戲!”
王允聽著,不時頷首,或指出細微瑕疵:“奉先,此處語氣可再添三分急切,好似生怕這潑天富貴落入李傕、郭汜之手。”“提及未央殿時,眼神需無比堅定,要讓太師相信,此乃朝野共識,非陛下一時之意。”
反複推演直至午後,兩人均覺再無破綻。王允看著眼前這位勇冠三軍的將軍,心中感慨,拍了拍他的肩膀:“奉先,成敗皆係於你身。待老賊離巢,進入長安,便是你我為國除害之時!”
呂布單膝跪地,抱拳道:“布,必不辱命!隻待老賊入城,便是他的死期!”
送走呂布,王允顧不上歇息,立刻又請來了簡雪。在另一間更為雅致隱秘的內室,爐火微溫,茶香嫋嫋,但與室外肅殺秋意形成對比的,是室內同樣緊張的氣氛。
簡雪今日穿著一身藕荷色曲裾深衣,發髻簡單挽起,隻簪了一支素玉簪,清麗的臉龐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卻明亮而堅定。她與王允對坐,麵前幾案上鋪著一張未央宮的簡略布局圖。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小姐,”王允神色凝重,“宮內接應,乃最後一環,亦是關鍵。陛下雖已首肯,然宮中禁軍,多為董卓安插。屆時殿上,需有絕對可靠之人,傳遞信號,保護陛下周全。”
簡雪纖指落在圖紙上的幾處關鍵位置:“司徒公放心。信號已定,屆時陛下擲杯為號。殿外,奉先將軍伏甲士於北闕武庫。宮內,有幾處通道鑰匙,我們的人已掌控。一旦事起,可迅速控製宮門,阻隔內外。”她語氣平穩,條理清晰,顯然對此已深思熟慮,反複推演過無數次。
王允仔細聽著,不時發問:“若董卓帶甲士上殿如何?”“若李傕郭汜等人恰在城中,聞訊趕來又如何?”
簡雪一一應對:“依製,受禪大典,除侍衛外,大臣不得帶兵器甲士上殿。董卓再狂,表麵文章亦會做足。至於李傕郭汜,已按計劃,由陛下下詔,以犒軍、巡視為名,將其支往隴西等地,短期內絕難返回。”
兩人又將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可能出現的意外及應對方案,反複確認了數遍,直至暮色再次降臨。王允看著眼前這位年紀輕輕卻心思縝密、膽識過人的女子,心中暗歎簡宇有此妹,實乃大幸。
在緊鑼密鼓準備的同時,王允亦未忘記爭取更多支持。他利用夜間,以品鑒書畫、探討經義為名,秘密邀請了如士孫瑞、黃琬等幾位素來忠直且手握部分實權的大臣。在密室中,王允不再完全隱瞞,而是半吐半露,以“天象有變,社稷將傾,唯有力挽狂瀾之誌士可救”等言詞相激,觀察眾人反應。
見諸人皆麵露悲憤,有除賊之意,他便進一步暗示“時機將至,需同心戮力”,得到了眾人或明或暗的支持承諾。這一步,是為了在政變成功後,能迅速穩定朝局,避免權力真空引發更大的動蕩。
而史阿,在向簡雪複命,並獲知了全部最終計劃後,未作片刻停歇。他依舊是那身不起眼的夜行衣,如同徹底融入了長安的夜色。他避開所有大道,專揀荒僻小徑,再次發揮其絕世的身手,悄無聲息地穿過即將成為風暴中心的長安城,將那份寫著“網已張設,隻待虎來”的最終密信,帶往東方的潼關,帶給那位即將率軍抵達,完成最後一擊的簡宇。
長安城的秋風中,寒意愈重。受禪台的基址在夜幕掩護下悄然壘砌;祥瑞的流言在特定的圈子裡悄然傳播;呂布摩挲著他的方天畫戟,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簡雪凝望著未央宮的方向,默默計算著時辰;王允則徹夜不眠,反複推敲著計劃的每一個環節。一張無形而致命的大網,已在長安城內外悄然織就,弓已拉滿,箭在弦上,隻待那一聲號令,便要石破天驚。
初冬的寒風掠過潼關巍峨的城垣,卷起陣陣肅殺的塵土。這一日,關東方向的地平線上,出現了遮天蔽日的旌旗。先是如林的長矛尖端反射著慘淡的日光,隨後是如潮水般湧來的步騎大軍,甲胄的碰撞聲與沉悶的行軍腳步聲彙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悶雷,由遠及近,震撼著關隘上下每一個士卒的心神。中軍大纛之下,一個鬥大的“簡”字迎風獵獵作響。
關樓之上,李肅、徐榮、華雄三人早已得報,率眾將肅立等候。李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甲,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激動與緊張交織的心情。他看到身旁的徐榮麵色沉靜如水,唯有緊握劍柄的手透露出內心的不平靜;而華雄則咧著嘴,摩挲著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眼中閃爍著興奮與好戰的光芒,低聲道:“嘿,主公總算來了!”
大軍在關外三裡處停下腳步,軍容嚴整,鴉雀無聲,展現出極強的紀律性。隻見數騎護衛著一人越眾而出,直奔關下。來人正是簡宇,他並未著華麗鎧甲,僅是一身玄色戰袍,外罩輕甲,騎在一匹神駿的黑馬上,目光沉靜地掃過潼關城頭。雖相隔甚遠,李肅等人仍能感受到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李肅不敢怠慢,立刻下令:“開關!迎主公入關!”
沉重的潼關大門在絞盤的嘎吱聲中緩緩洞開。李肅、徐榮、華雄快步下城,率領關內主要將校,趨步上前,在關門處齊齊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聲音洪亮:“末將李肅徐榮、華雄),恭迎主公!潼關上下,願為主公效死!”
簡宇翻身下馬,動作矯健利落。他快步上前,親手一一扶起三人,目光在三人臉上停留片刻,語氣誠摯而有力:“三位將軍獻關之功,宇銘記於心!日後掃清國賊,匡扶漢室,還需仰仗諸位之力!快快請起!”
“謝主公!”三人起身,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尤其是李肅,更是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入得關內,在臨時設置的中軍大帳中,簡宇聽取了李肅關於潼關防務、降軍整編以及長安方麵最新情報的詳細彙報。當聽到王允、呂布、簡雪等人已準備就緒,隻待信號時,簡宇眼中精光一閃,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
“很好。”簡宇的聲音平穩卻帶著決斷,“時機已至,當速戰速決。”他目光轉向如同影子般侍立帳下的史阿,“史阿,再辛苦你一趟,即刻前往長安,密見小姐,告知她:‘網可收矣’。”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史阿沒有任何多餘言語,隻是抱拳躬身,簡潔應道:“遵命!”隨即轉身,身影一晃便已出了大帳,如同融入外界的光影之中,瞬息不見。
送走史阿,簡宇的目光再次回到李肅、徐榮、華雄三人身上,神色變得嚴肅:“潼關雖下,然西進長安,沿途尚有弘農、鄭縣、霸陵等城池關隘。董卓餘黨未儘,我等進軍長安,沿途守將未必肯降。強攻雖可,然恐遷延時日,損傷兵力,更會打草驚蛇,誤了長安大事。”
三人凝神靜聽,知道必有重任。
簡宇繼續道:“你三人皆原屬西涼軍係,對沿途守軍、將領頗為熟悉。李肅,你在西涼軍中頗有聲望。我意,由你三人率領原部精兵萬人,仍打西涼軍旗號,穿著原有衣甲,詐稱奉董卓之命回防長安,沿途賺開城門。若能兵不血刃拿下城池,清除董卓死忠,則為上策。若遇抵抗,則當機立斷,以雷霆之勢擊破之!務必在我大軍抵達之前,掃清通道,確保西進之路暢通無阻!”
“末將遵命!”三人齊聲應諾,臉上皆露出躍躍欲試之色。此計風險與機遇並存,正是他們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徐榮沉穩,華雄勇猛,李肅機智,你三人當同心協力,見機行事!”簡宇最後叮囑道,“切記,動作要快,消息要密!拿下城池後,立即封鎖消息,安撫降眾,等待大軍抵達。”
“必不辱命!”三人再次抱拳,聲音鏗鏘。
領命之後,三人立刻點齊一萬精銳。這些士卒大多本就是他們的舊部,換上西涼軍服飾後,與往日並無二致。華雄頂盔貫甲,手提大刀,依舊是那副睥睨一切的悍將模樣;徐榮則內著軟甲,外罩普通將領的戰袍,顯得低調而乾練;李肅則特意穿上了他作為牛輔副將時的製式鎧甲,努力找回昔日的感覺。
大軍並未打出“簡”字旗號,而是換上了略顯陳舊但依舊醒目的“董”字大旗和牛輔的將旗,由李肅作為明麵上的主帥,徐榮、華雄為副,悄然開出潼關,沿著官道向西進發。
李肅率軍抵達弘農城下時,已是傍晚。城頭守軍見遠處煙塵滾滾,一支打著自家旗號的軍隊開來,起初並未在意。待到近前,見隊伍軍容整肅,殺氣騰騰,才覺有異,連忙喝問:“來者何人?速速通名!”
李肅一馬當先,來到護城河邊,仰頭對著城上高聲喊道:“我乃李肅!奉太師急令,率軍回長安!快快開門!”他聲音洪亮,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焦急。
城頭守將探出身來,借著火光仔細辨認,果然看到了熟悉的李肅的麵孔,以及他身後那些西涼軍標準的裝束。守將有些猶豫:“李將軍?末將未曾接到調兵文書?且牛將軍他……”
李肅把眼一瞪,厲聲打斷:“軍情緊急,豈容耽擱!牛輔將軍追擊關東叛軍,不幸殉國,太師恐關中有變,特命我星夜兼程趕回!爾等再敢延誤,若是誤了太師大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他話語中帶著西涼軍將領特有的蠻橫與殺氣。
城上守將被他一嚇,又見城外確實是自家軍隊,人數眾多,不似有詐。加之牛輔身死的消息似乎也隱隱有傳聞,心中便信了七八分。況且李肅官職遠高於他,積威猶在。守將不敢再攔,連忙下令:“開城!快開城迎接李將軍!”
沉重的城門緩緩打開。李肅一馬當先,徐榮、華雄緊隨其後,大軍魚貫而入。一進城門,李肅便對那迎上來的守將低聲道:“帶我去見郡守及其他將領,有太師密令傳達!”
守將不疑有他,連忙引路。待到郡府大堂,弘農郡守及幾位主要將領聞訊趕來。李肅見人已到齊,突然臉色一沉,厲聲喝道:“左右,與我拿下!”
徐榮、華雄早已準備,如猛虎撲食般上前,瞬間將郡守和幾名試圖反抗的董卓死忠製住。堂外也傳來一陣短暫的兵刃交擊和嗬斥聲,隨即迅速平息——隨他們進城的精銳早已控製了府衙要害。
李肅這才掃視著驚惶失措的其餘將領,朗聲道:“董卓倒行逆施,天人共憤!今簡宇將軍奉天子密詔,興義兵,清君側!潼關已下,大軍即刻便到!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爾等可願歸降?”
刀劍加頸,加之李肅現身說法,大部分將領本就對董卓並非死心塌地,此刻見大勢已去,紛紛跪地請降:“願聽李將軍號令!”
李肅與徐榮交換了一個眼神,迅速將頑抗者處決,收編了降軍,並派出親信接管城防,嚴密封鎖消息。整個過程乾淨利落,幾乎未起大的波瀾。
有了弘農的成功經驗,後續的行動更為順暢。鄭縣守將中,竟有數人是李肅的舊部,見到老上司前來,又聽聞董卓大勢已去,幾乎未作任何抵抗便開城歸降。李肅順勢將城中少數可能忠於董卓的軍官隔離控製。
在抵達霸陵——這個長安東麵的最後一道屏障時,遇到了一點小小的波折。霸陵都尉是董卓的同鄉,頗為頑固。他站在城頭,質疑道:“李將軍,既是回援長安,為何不見太師正式手諭?”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華雄早已不耐,在陣前大罵:“兀那賊廝,羅唕什麼!李將軍的話便是軍令!再不開門,打破城池,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