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聞言,臉上那慣常的古井無波,終於泛起了一絲極淡的、近乎狡黠的笑意。他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先微微躬身,語氣平和卻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老辣:“丞相明鑒。離間之計,最高境界,莫過於讓其雙方皆疑,而非一方獨疑。若隻馬騰疑韓遂,韓遂或可辯解,或可屈服,終有轉圜餘地。但若讓韓遂也同樣疑懼馬騰,則嫌隙自成溝壑,再難彌合。”
他抬起眼,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大帳門口的方向,那裡似乎還隱約殘留著不久前趙雲被夏侯輕衣揪著耳朵拖走時的些許動靜。“要讓韓遂也深信馬騰已存異心,甚至已與朝廷暗通,我們眼前,不正有現成的‘佐證’麼?”
簡宇順著賈詡的目光望向帳外,夜色深沉,但遠處似乎還能聽到一絲極輕微的、屬於夏侯輕衣的嬌叱和趙雲無奈的告饒聲。他何等聰明,立刻捕捉到了賈詡話中的深意,眼中精光一閃,嘴角也不由自主地開始上揚。
賈詡見簡宇已然會意,便不再賣關子,他伸出兩根手指,姿態從容,仿佛在指點江山,卻又將聲音壓得更低,確保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丞相請看,這‘佐證’,一在帳外,一在帳內。”
他先指向帳外:“方才,趙子龍將軍因陣前放走馬騰之女馬雲祿,而被夏侯將軍……嗯,‘請’去理論了。”
賈詡的措辭十分含蓄,但意思卻明確無比:“此事,營中不少將士皆已目睹。子龍將軍武藝超群,用兵如神,若非有極其特殊的緣由,怎會在兩軍陣前,對一敵將之女如此‘手下留情’,甚至不惜事後被同僚揶揄、被……嗯,‘家法’處置?”
賈詡的話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幽默,但眼神卻冷靜如冰:“若我們將此事,稍加‘潤色’,傳入西涼。就說,趙雲將軍之所以放走馬雲祿,並非單純憐香惜玉,實是因為馬騰為求自保,已暗中與朝廷聯絡,甚至有意將其女馬雲祿許配給趙雲將軍,以結秦晉之好,作為歸順的誠意與紐帶。而趙雲將軍放人,正是此密約的一部分!否則,如何解釋武藝高強的趙子龍,會對一個敵將之女網開一麵,且丞相您對此事不罰反隱有縱容?”
簡宇聽到這裡,臉上已然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容。這計策堪稱毒辣!將趙雲的個人情感糾葛巧妙包裝成政治聯姻的陰謀,直接戳中韓遂最敏感的神經。若韓遂得知此“消息”,再回想馬騰突圍時趙雲部“恰到好處”的“攔截不力”,他還會相信馬騰是清白的嗎?
他隻會認為,馬騰早已和簡宇勾結,甚至可能以此戰為投名狀,要犧牲他韓遂來換取簡宇的信任和榮華富貴!
賈詡頓了頓,觀察了一下簡宇的神色,見其並無異議,便又將手指虛點向大帳後方囚禁俘虜的方向:“此其一也,在帳外。其二,便在帳內,或者說,在營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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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更加低沉:“龐德龐令明,乃馬騰麾下頭號猛將,忠心耿耿,此戰被丞相生擒。如今正囚於後營。丞相可下令,對龐德予以厚待,不僅不予虐待,反而賜予酒食,延醫診治,甚至……可讓軍中醫匠為其療傷時,‘無意間’透露丞相對其勇武的欣賞,以及……招攬之意。”
賈詡的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同時,我們需‘不小心’讓可能潛伏在營中的西涼細作,或是故意放回的俘虜,將龐德受厚待的消息帶回。韓遂得知後,會如何想?他會相信龐德是寧死不屈的忠臣,還是會更傾向於懷疑——連馬騰最倚重的大將都已受朝廷厚待,馬騰本人是否早已暗通曲款?否則,為何龐德被擒後非但沒有受辱,反而被禮遇有加?這難道不是馬騰與朝廷已有默契的又一明證?”
“妙!妙極了!”簡宇忍不住撫掌輕讚,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賈詡這一手“雙向離間”,簡直是將人性的猜疑鏈利用到了巔峰!一邊用“趙雲與馬雲祿”的緋聞哪怕是強加的)讓韓遂疑心馬騰為保全家底而私下媾和;另一邊又用“厚待龐德”的舉動,暗示馬騰的核心部將可能都已“變節”,進一步加深韓遂的孤立感和危機感。
如此一來,馬騰和韓遂之間將不再是單方麵的猜忌,而是陷入了徹底的“囚徒困境”。雙方都會認為對方已經背叛,任何解釋都將是蒼白的。他們不僅無法聯合,甚至會互相提防,互相攻擊,都生怕被對方“賣了”。西涼殘餘勢力的內耗將不可避免,並且會迅速升級,再難給馬騰快速整合統一的機會。
簡宇與賈詡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於胸的笑意。所有的謀劃都已在不言中清晰無比,無需再多言細節。簡宇重重一拍賈詡的肩膀,力道顯示出他內心的激賞:“文和啊文和,真乃吾之陳平!此雙管齊下之計,馬騰、韓遂休矣!”
賈詡微微躬身,謙遜地回應:“丞相謬讚。此不過順勢而為,借力打力罷了。具體行事,詡自會安排妥當,必使流言如風,無跡可尋,卻又能精準傳入該聽的人耳中。”
“好!此事便全權交由文和你去辦。”簡宇點頭,他對賈詡辦事的老辣和周密極為放心。
計議已定,兩人心照不宣,都不再就此事多言。賈詡拱手告退,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帳外的夜色之中,如同一個真正的幽靈,去布置那張無形卻致命的羅網。
簡宇獨自立於帳中,望著賈詡離去的方向,又側耳聽了聽遠處早已消失的“家暴”動靜,最終將目光投向後方囚營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自信的弧度。
夜還很長,而一場兵不血刃、卻更為殘酷的戰爭,才剛剛開始。他仿佛已經看到,西涼的土地上,因猜忌而燃起的烽火,即將燎原。
夜色如墨,漢軍大營除了巡夜士卒整齊的腳步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馬嘶,一片沉寂。中軍大帳旁的偏帳內,燈火通明,卻透著一股壓抑的氣息。這裡被臨時改成了關押重要俘虜的處所,帳外守衛森嚴,甲士按刀而立,神情肅穆。
帳內陳設簡單,隻有一榻、一案、一燈。龐德坐在榻沿,身上的鎧甲已被卸去,隻著一件沾著血汙和塵土的單衣。他雙手被牛筋索縛在身前,雖未上重鐐,但活動已然受限。
燭光映照著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剛毅的麵龐此刻顯得有些蒼白,嘴唇因乾涸而裂開細小的口子,赤紅的雙眼雖然依舊帶著不屈的怒火,但深處卻難掩戰敗被擒的頹唐與疲憊。
他挺直脊梁,目光低垂,死死盯著地麵的一處汙漬,仿佛要將那裡燒出兩個洞來,對帳內的一切,包括剛剛進來的簡宇,都采取一種徹底的漠視態度。
帳簾掀起,簡宇獨自一人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那身玄色常服,並未披甲,也未帶隨從,手中甚至沒有武器,隻提著一個不大的食盒。他的到來,沒有引起龐德任何反應,仿佛進來的隻是一團空氣。
簡宇也不在意,他將食盒輕輕放在案幾上,然後自顧自地在龐德對麵的一個木墩上坐了下來。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靜靜地打量著龐德,目光平靜,既無勝利者的驕矜,也無對階下囚的鄙夷,更像是在審視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或者一匹受傷但仍不失桀驁的烈馬。
帳內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隻有油燈燈芯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這種沉默比斥責和勸降更讓人難熬。龐德雖然依舊維持著僵硬的姿態,但緊繃的肌肉和微微加速的呼吸,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良久,簡宇終於緩緩開口,聲音平和,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龐將軍,身上的傷,可還撐得住?我已讓軍中醫官備好了金瘡藥,若需診治,但說無妨。”
龐德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頭扭向一邊,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用沉默表示著最大的輕蔑與抗拒。
簡宇見狀,並不動怒,反而輕輕歎了口氣。這聲歎息悠長而複雜,似乎包含著真誠的惋惜。他站起身,走到案幾邊,打開食盒,裡麵是一壺溫好的酒,幾樣精致的肉食和麵餅。他將酒菜一一取出,擺放在案上,酒肉的香氣頓時在帳內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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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不必如此戒備。”簡宇將一杯溫酒推到龐德那邊,自己卻並未飲用,聲音依舊平和,“我此次前來,並非為折辱將軍,更非急於勸降。隻是心中有些感慨,不吐不快,想與將軍聊聊。”
龐德依舊不為所動,仿佛老僧入定。
簡宇也不期待他回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目光仿佛穿透了帳壁,望向了遙遠的過去:“龐令明,西涼猛虎,雷騎刃下鬼神驚。這一身萬人敵的本事,放眼天下,亦是罕有敵手。”
他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令人動容:“如此將才,本當於沙場之上建功立業,匡扶社稷,保境安民,青史留名。為何……卻甘願在此埋沒,隨波逐流,甚至……行那盜匪劫掠之事呢?”
“盜匪”二字,如同針尖,輕輕刺了龐德一下。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但依舊強忍著沒有開口。
簡宇將他的細微反應看在眼裡,繼續說道,語氣漸漸帶上了一絲沉重:“我實難相信,將軍這般人物,竟會不願做一個忠臣良將,不願以此身武藝,護衛家國百姓之安危。將軍少年時,任郡吏及州從事,亦是想要有一番作為的吧?”
他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看向龐德:“可後來,將軍追隨馬壽成,這些年來,你們都做了些什麼?我且問你,你們出兵劫掠涼州、寇略三輔之時,刀鋒所向,是犯境的胡虜,還是我大漢的子民?你們燒殺搶掠,鐵蹄踏過之處,百姓流離,田園荒蕪,這難道就是將軍當年立誌要守護的嗎?”
龐德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被縛的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簡宇的話,像一把鈍刀子,一點點剝開他內心深處不願觸及的某些東西。他跟隨馬騰,固然有知遇之恩,但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與少年時理想中的“保家衛國”,確實漸行漸遠。
簡宇捕捉到了他情緒的波動,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記得,初平年間,將軍跟隨馬騰進擊反叛的羌、氐等外族,浴血奮戰,數立戰功,這才一路遷升至校尉!那時的龐令明,橫刀立馬於邊塞,抵禦外侮,護佑一方平安,那是何等的英雄氣概!才是真正的好漢子,大丈夫!”
這番對往昔崢嶸的追述,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龐德的心上。他猛地抬起頭,赤紅的雙眼死死盯住簡宇,嘴唇翕動,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那些浴血邊塞、保境安民的日子,確實是他軍旅生涯中最純粹、最無愧於心的時光。
簡宇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讓,語氣轉而變得沉痛而銳利:“可是如今呢?將軍這一身本事,這滿腔熱血,都用在了何處?是助紂為虐,幫著馬騰、韓遂,在自己的國土上,對自己的同胞百姓,舉起屠刀,劫掠逞凶!龐將軍,你捫心自問,這麼做,真的對嗎?對得起你當年在邊塞流過的血嗎?對得起你手中那柄曾令胡虜喪膽的雷騎刃嗎?!”
“你……住口!”龐德終於無法再保持沉默,嘶啞著喉嚨低吼出聲,聲音中充滿了被戳中痛處的憤怒、掙紮,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羞愧。他胸膛劇烈起伏,被縛的雙手因用力而指節發白。
簡宇沒有用刑具,也沒有用死亡威脅,僅僅是用事實和對他過往的追溯,便在他堅固的心理防線上,撕開了一道細微卻深刻的裂痕。帳內,隻剩下龐德粗重的喘息聲,和簡宇平靜卻如山般沉重的目光。
“夠了!”龐德嘶聲低吼,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他死死盯著簡宇,胸膛劇烈起伏,“簡宇!你……你到底想說什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在此惺惺作態,辱我龐德!”
麵對龐德的激動,簡宇反而徹底平靜下來。他緩緩坐回木墩上,目光平靜地迎接著龐德幾乎要噴出火來的視線,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帶著些許複雜意味的笑容。
“龐將軍,我並無辱你之意。”簡宇的聲音緩和下來,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了然,“我知道,將軍之所以至今不肯低頭,並非畏死,而是欲報馬壽成當年知遇之恩。士為知己者死,此乃大丈夫本色,說實話,這一點,令我頗為佩服。”
龐德聞言,緊繃的神情微微一滯,顯然沒料到簡宇會說出佩服之言,但眼中的警惕並未減少,冷哼道:“既知如此,何必多言!”
“我佩服你的忠義,卻也因此,更為你感到惋惜。”簡宇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一絲真誠的慨歎。
“惋惜?”龐德眉頭緊鎖,不解中帶著一絲被冒犯的怒意,“有何惋惜?”
簡宇目光深邃,仿佛要看進龐德的靈魂深處。
“將軍乃國士之才,當擇明主而事,建不世之功業。可馬騰、韓遂,是何等樣人?”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此二人,目光短淺,胸無大誌,搖擺於各方勢力之間,時而歸順朝廷,時而舉兵反叛,其行徑與割據一方的流寇草莽何異?他們所圖,不過是一時之利,一地之權,以劫掠裹挾為能事,何曾有過安邦定國、匡扶天下的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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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前傾身體,目光灼灼地盯著龐德:“將軍,你捫心自問,追隨這樣朝秦暮楚、難成大事之主,空負你這一身文武藝,卻隻能行那打家劫舍、與國為敵之事,你……真的甘心嗎?你的抱負,你的才能,難道就注定要埋沒在這西涼一隅,隨著他們一同沉淪嗎?”
“我……”龐德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簡宇的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內心深處那個連自己都不敢輕易觸碰的盒子。
他對馬騰有忠,有義,但這些年,看著馬騰和韓遂時而聯合時而內鬥,看著他們滿足於劫掠而缺乏長遠規劃,他內心深處何嘗沒有過疑慮和不甘?隻是那份知遇之恩如同枷鎖,將他牢牢捆住。此刻被簡宇赤裸裸地揭開,他感到一陣劇烈的刺痛和……動搖。
他臉上的憤怒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掙紮和迷茫。他沉默了良久,才抬起眼,目光複雜地看向簡宇,聲音乾澀:“所以……丞相說了這許多,終究……還是想要我龐德投降,為你效力嗎?”這話問出,帶著一絲認命般的疲憊,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出乎龐德意料的是,簡宇卻緩緩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龐將軍,你錯了。”
在龐德錯愕的目光中,簡宇站起身,負手而立,語氣從容而自信:“我若是此刻逼你投降,你即便口服,心亦難服。不過是畏於形勢,或感於一時之激,非是真心。我要的,不是一具空有武力的軀殼,而是一個能與我同心同德,共扶漢室的國之乾城。”
他走到龐德麵前,目光坦誠:“所以,我不會逼你。非但不會逼你,從明日起,我會下令,除去你的枷鎖。你可在親衛‘陪同’下,於這大營之內自由行走。你可以去看,去聽,去感受。看看我麾下的將士是何等氣象,看看我是如何治軍理政,看看這支軍隊與馬騰、韓遂的部隊有何不同。”
龐德徹底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殺,不囚,還給予有限的自由?這簡宇,究竟意欲何為?
簡宇看著龐德震驚的表情,微微一笑:“將軍不必疑慮。我此舉,並非兒戲,也非示恩。隻是想請將軍,用自己的眼睛,親自去驗證。驗證我簡宇,是否值得你龐令明效忠?驗證跟隨我,是否真的能實現你保家衛國、青史留名的抱負,而非繼續沉淪於無義之戰中。”
他頓了頓,語氣無比鄭重:“當然,將軍若欲趁機逃離,我亦不阻攔,隻是下次戰場相見,便再無今日之情分,唯有各為其主,生死相搏。是去是留,是追隨馬騰繼續那條看似忠義卻注定黯淡的路,還是選擇一條或許更為艱難卻可能光耀千古的路,我……給你時間,讓你自己選。”
這番話,如同洪鐘大呂,在龐德心中轟然回響。沒有威逼,沒有利誘,隻有一份沉甸甸的尊重和一個看似自由卻重若千鈞的選擇。簡宇的氣度、自信和這份獨特的“招攬”方式,徹底顛覆了龐德對勝利者姿態的認知。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丞相,看著他那雙清澈而充滿力量的眼睛,心中五味雜陳。多年來被“恩義”枷鎖束縛的某種東西,似乎悄然鬆動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帳外的更鼓聲隱約傳來。
最終,龐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他抬起頭,目光雖然依舊複雜,但之前的抵觸和憤怒已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和決斷。他沉聲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
“丞相……既然如此說。那龐德……便恭敬不如從命。接下來的日子,龐德會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聽。但願丞相……莫要讓龐德失望!”
簡宇聞言,臉上露出了真摯的笑容。他知道,對於龐德這樣的硬漢,攻心為上,強扭的瓜不甜。今日種下的這顆種子,已然開始發芽。他點了點頭:“好!我,拭目以待。”
說罷,簡宇不再多言,轉身從容地離開了偏帳,留下龐德一人,對著搖曳的燭火,陷入了長久的、激烈的思想鬥爭之中。而帳外,星光黯淡,長夜未儘,但黎明似乎已不遠。
次日黎明,渭水河畔的薄霧尚未散儘,漢軍大營已然蘇醒。號角連綿,炊煙嫋嫋,經過一夜休整的士卒們精神抖擻,在各級將官的呼喝聲中開始整隊操練,金鐵交擊與雄壯的呐喊聲彙聚成一股昂揚的生氣,直衝雲霄。
中軍大帳內,簡宇與賈詡對坐,案幾上鋪開著西涼地區的粗略地圖。兩人低聲交談,神色平靜,但言語間已然定下了攪動西涼風雲的方略。
“文和,流言之事,需如春雨,潤物無聲,卻又無處不在。”簡宇指尖點在地圖上隴西一帶,那是馬騰、韓遂殘部最可能退卻的方向,“遣派機靈可靠的細作,扮作商旅、潰兵,甚至羌人,務必將不同的‘故事’,巧妙地散播出去,尤其是要確保能傳到韓遂及其親信耳中。”
賈詡頷首,眼中閃爍著精於算計的光芒:“丞相放心。詡已挑選人手,分作數路。一路主傳韓遂暗降,一路則散播馬騰嫁女求安,兩路消息或前後腳,或交織出現,真真假假,由不得他們不信。此外,還會‘不經意’間,讓一些從龐德將軍原部曲中俘獲的、看似忠厚老實的降卒‘僥幸’逃脫,他們帶回去的‘親眼所見’,分量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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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宇滿意地點點頭:“善。龐德那邊,依計行事。”
旭日東升,陽光灑滿軍營。一場精心策劃的“表演”悄然拉開序幕。
首先是大張旗鼓的封賞。校場之上,旌旗招展,全軍集結。簡宇身著朝服,親自出麵。他先是高度讚揚了渭水之戰中全體將士的英勇,隨後,重點提到了兩個名字。
“驍騎將軍趙雲,於萬軍之中屢破敵陣,更兼……嗯,胸襟廣闊,雖有波折,然於大局有功,特賞金百斤,錦緞百匹,加食邑三百戶!”簡宇提到趙雲時,語氣略帶一絲不易察覺的調侃,目光掃過將領隊列中麵無表情卻耳根微紅的趙雲,以及他身旁那位努力繃著臉卻眼角微彎的夏侯輕衣。
台下將士雖然對“胸襟廣闊”具體何指有些好奇,但豐厚的賞賜足以引來一片羨慕與歡呼。趙雲出列謝恩,姿態沉穩,但這份“厚賞”在外人看來,無疑坐實了某些“特殊功勞”。
緊接著,“虎威將軍樊稠,作戰勇猛,於亂軍之中……審時度勢,把握戰機,於大局有殊功,賞金百斤,錦緞百匹,晉升為亭侯!”簡宇對樊稠的嘉獎令更是含糊其辭,“審時度勢”、“把握戰機”這類詞語,結合樊稠放走韓遂的事實,在有心人解讀下,充滿了曖昧的意味。
樊稠自己心知肚明,出列謝恩時,臉色激動又帶著幾分惶恐,這表情看在潛在觀察者眼中,更像是因秘密任務完成而受賞的不安與慶幸。
這兩道重賞命令,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迅速在軍營內外激起漣漪。將士們議論紛紛,各種猜測版本不脛而走,而混在軍中的敵方細作,自然會將這些異常厚賞及其背後的“隱情”牢牢記住,作為重要情報伺機傳回。
與此同時,對待龐德的方式也發生了顯著變化。他不再被囚於陰暗的偏帳,而是被移至一處較為寬敞、有士兵把守但不再束縛其行動的營帳。身上的枷鎖儘去,甚至允許他在兩名“陪同”實為精銳護衛)的跟隨下,在劃定的營區範圍內活動。
更令龐德意外的是,簡宇似乎有意無意地安排麾下將領與他“偶遇”或接觸。有時是張遼巡營時路過,會停下與他聊幾句邊塞防務,言語間對龐德當年抗擊羌氐的戰功流露出真誠的敬佩;有時是麹義操練歸來,大大咧咧地邀他品評軍中勁弩,討論戰陣之法,雖不拘禮節,卻豪爽直接;甚至華雄也會拎著酒壇跑來,嘴上說著“不打不相識”,硬要與他這個前日還在廝殺的對手對飲幾碗。
這些接觸並非勸降,更像是同僚間的正常交往。漢軍將領們言談舉止間流露出的對簡宇的敬服、對自身事業的認同感以及軍隊嚴明的紀律和昂揚的士氣,都潛移默化地衝擊著龐德固有的認知。
他沉默地觀察著一切,從士卒飽餐戰飯到將領研討軍情,這支軍隊的朝氣與秩序,與他熟悉的西涼軍相比,確有天壤之彆。他的心防,在這種看似寬鬆實則高明的攻心下,進一步鬆動。而他對漢軍將領的熟悉與相對“融洽”的關係,也通過各種渠道,被刻意渲染後傳播出去。
賈詡掌控的細作網絡高效運轉著。關於“韓遂已降”、“馬騰嫁女”、“龐德受厚待與漢將交往甚密”的流言,如同長了翅膀,伴隨著潰散的西涼敗兵、往來邊境的商旅,悄無聲息地滲入隴西、金城等地。
這些流言版本不一,細節豐富,彼此印證,又都指向同一個核心——西涼聯軍高層已與朝廷暗通,渭水之敗或有隱情。
所有這些信息,最終都指向簡宇希望馬騰和韓遂相信的“事實”。漢軍大營的一切“異常”舉動,都成了這巨大離間計的注腳。一場無形的風暴,正在西涼殘餘勢力的上空悄然凝聚。
而簡宇,則坐鎮中軍,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冷靜地等待著對手在猜忌與恐懼中,一步步走向他預設的結局。陽光下的漢軍大營,依舊秩序井然,充滿了勝利後的蓬勃朝氣,但在這朝氣之下,冰冷的謀略之網已然撒出,隻待收網之時。
另一邊,郿縣。這座原本作為聯軍後方基地的城池,此刻卻彌漫著一股劫後餘生的恐慌與壓抑。殘破的軍旗有氣無力地耷拉在城頭,守城的士卒麵帶驚惶,目光不斷投向遠方,仿佛隨時會有漢軍的鐵騎從地平線殺出。
臨時征用的府衙內,氣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冰窖。馬騰、韓遂以及成功突圍出來的馬超、馬雲祿、閻行等主要將領齊聚一堂,人人帶傷,甲胄上布滿刀劍痕跡和乾涸的血汙,臉上寫滿了疲憊、悲憤與難以掩飾的頹敗。
主位之上,馬騰原本威嚴的麵容此刻憔悴不堪,眼窩深陷,鬢角似乎一夜之間添了許多白發。他強撐著挺直腰板,但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激蕩。
一旁的韓遂情況更糟,臉色蠟黃,眼神閃爍不定,原本那份智珠在握的從容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劫後餘生的驚悸和深切的憂慮。
馬超緊握拳頭,俊朗的臉上滿是戾氣,牙關緊咬,不時發出咯咯聲響,仿佛要將簡宇生吞活剝。馬雲祿默默站在父親身後,雖已換下染血的戰袍,但眉宇間的英氣被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憂色籠罩。閻行則沉默佇立,如同磐石,但緊鎖的眉頭顯示他內心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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