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二十裡,依緩坡建立的簡易營寨轅門外,龐德如山嶽般屹立,雷騎刃厚重的刀鋒拄地,冰冷的觸感從掌心傳來。曹性早已帶著精選的射手,如同蒸發般消失在預定的潛伏點。趙雲立馬於轅門內,龍膽亮銀槍橫於鞍前,冷靜地觀察著敵軍的陣勢。
黑色的曹軍旗幟如同死亡的烏雲,三萬大軍浩浩蕩蕩,最終在營寨前一箭之地外停下。肅殺之氣幾乎讓清晨的空氣凝固。
軍陣最前方,“夏侯”大纛旗下,夏侯惇端坐於神駿戰馬之上。他身披玄鐵重甲,頭盔下的臉龐因極度憤怒而扭曲,雙眼布滿駭人的血絲,仿佛要滴出血來。雷烈槍緊握在手,槍尖遙指營寨,那股壓抑已久的怒火和悲憤,幾乎要破體而出。
他猛地一催戰馬,衝出本陣,直至兩軍中央,雷烈槍高高舉起,聲嘶力竭地咆哮,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充滿了刻骨的仇恨:
“黃忠老匹夫!劉赬妖婦!給某家滾出來!殺我侄兒,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夏侯元讓在此,可敢出營與某一戰?某要親手將你二人碎屍萬段,以慰尚兒、傑兒在天之靈!”
這咆哮充滿了血淚,在曠野上回蕩,曹軍陣中亦響起陣陣助威的怒吼,聲勢驚人。
營寨轅門緩緩打開。然而,出來的並非黃忠,也非劉赬。隻見一員魁梧如鐵塔般的大將,手持奇形雷騎刃,緩轡而出。正是龐德!
夏侯惇見出來的不是仇人,而是一員陌生魁梧戰將,不由一怔,怒火更熾,厲聲喝道:“來者何人?速讓黃忠、劉赬出來受死!無名小卒,不配某家動手!”
龐德聞言,勒住戰馬,哈哈大笑,聲若洪鐘,笑聲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諷:“哈哈哈!夏侯元讓,枉你號稱天下名將,卻如此目中無人!連我龐德龐令明都不識得嗎?”
他不等夏侯惇回答,雷騎刃猛地指向夏侯惇,繼續高聲奚落道:“至於你想挑戰黃老將軍?哼,真是大言不慚!就憑你現在這副被怒火燒昏頭腦的模樣,連我龐德這關都未必過得去,也配與黃老將軍交手?黃老將軍神箭無敵,劉夫人雙鉤玄妙,殺你那兩個不成器的侄兒如同探囊取物!你想報仇?先過了我這一關再說!讓我龐德來會會你這‘大名鼎鼎’的夏侯惇,看看你是否真有傳說中那般本事,還是隻是個徒有虛名的匹夫!”
這番話,極儘挖苦諷刺之能事,字字如刀,狠狠剮在夏侯惇血淋淋的傷口上。夏侯惇本就因夏侯尚、夏侯傑之死悲憤欲狂,此刻被龐德如此當眾羞辱,更是氣得三屍神暴跳,七竅內生煙!他原本的目標是黃忠劉赬,此刻卻完全被龐德吸引,所有的怒火和殺意瞬間找到了新的宣泄口!
“龐德小兒!安敢如此辱我!某先宰了你,再殺黃忠、劉赬不遲!受死!”夏侯惇徹底失去了理智,雙眼赤紅如血,暴喝一聲,催動戰馬,如同一道黑色閃電,挺起雷烈槍,帶著撕裂一切的恐怖氣勢,直取龐德!槍風淩厲,竟將地上的塵土都卷起一道煙塵。
龐德見激將法成功,心中冷笑,麵上卻故作凝重,大喝一聲:“來得好!怕你不成!”揮動雷騎刃,迎擊而上。他牢記使命,並非真要與夏侯惇分生死,而是要逼真地“詐敗”,誘其深入。
“鐺——!”
雷騎刃與雷烈槍第一次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火星四濺!兩人胯下戰馬同時人立而起,發出嘶鳴。夏侯惇含怒出手,槍法霸道絕倫,每一槍都蘊含千鈞之力,如同狂風暴雨,誓要將龐德撕碎。龐德則施展出西涼悍勇刀法,雷騎刃或劈或砍,或格或擋,看似與夏侯惇殺得難分難解,刀來槍往,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兩馬盤旋,卷起塵土飛揚。
這場惡鬥,看得雙方將士心驚肉跳。夏侯惇的凶猛,龐德的悍勇,展現得淋漓儘致。轉眼間,四十回合已過。龐德窺見夏侯惇因狂怒而招式漸顯急躁,知道時機已到。他故意賣個破綻,讓夏侯惇一槍刺向肩胛,他急忙回刀格擋,卻顯得力道不濟,被震得身形一晃,雷騎刃險些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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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德趁機撥轉馬頭,伴作驚慌,高聲喝道:“夏侯惇果然名不虛傳!龐某不是對手,告辭了!”說完,催馬便往本陣側翼的空曠地帶“敗退”,而非直接逃回營寨。
夏侯惇殺得性起,又恨極了龐德方才的羞辱,見其“敗走”,哪裡肯舍?他狂笑一聲,聲音中充滿了複仇的快意:“龐德鼠輩!哪裡走!留下首級!”縱馬緊追不舍,誓要將這辱罵自己的敵將斬於馬下。
龐德伏在馬背上,看似狼狽,實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控製著馬速,既不讓夏侯惇立刻追上,又始終吊著對方,將其引向曹性埋伏的最佳射界,並將自己的側翼完全暴露出來。
就在夏侯惇全力追趕,心神完全被前方“逃竄”的龐德吸引,那隻布滿血絲、充滿殺意的左眼死死鎖定目標,自身防禦降至最低的刹那——
百步之外,一處看似尋常的草坡後,曹性如同石雕般蟄伏。他手中的硬弓早已拉成滿月,冰冷的箭簇穩如磐石,精準地瞄準了夏侯惇那隻因仇恨而圓睜的左眼!他屏住呼吸,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隻剩下目標、弓弦和指尖那細微的觸感。
“嗖——!”
一支利箭撕裂空氣,發出鬼泣般的尖嘯,化作一道死亡的黑線,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精準無比地、狠狠地貫入了夏侯惇的左眼!
“呃啊——!!!”
一聲淒厲到非人的慘嚎猛地從夏侯惇喉嚨裡迸發出來,瞬間壓過了戰場所有的喧囂!他前衝的動作驟然僵停,巨大的、難以想象的痛苦如同海嘯般淹沒了他!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握槍的手,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哀嚎,右手猛地抬起,顫抖著抓住了那支深深嵌入眼眶、箭羽尚在顫動的箭杆!
鮮血,如同噴泉般從他的指縫和眼眶中狂湧而出,瞬間染紅了他的半張臉、胡須和胸前的甲胄!那劇痛幾乎要撕裂他的靈魂!
“啊——!”他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一股凶蠻的狠厲之氣壓倒了對劇痛的恐懼,竟憑借一股狠勁,猛地一用力!
“噗嗤!”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他竟然硬生生將那支箭,連帶著箭杆和後麵牽連的眼珠,一起從眼眶裡拔了出來!一個血淋淋、黑洞洞的眼眶,赫然出現在他臉上,猙獰恐怖到了極致!
鮮血如同小溪般從空洞的眼眶汩汩流出,劇痛讓夏侯惇渾身痙攣。他看著手中那支帶著自己溫熱血肉和眼珠的箭,一股源自原始本能的、混合著極致痛苦、屈辱和暴戾的瘋狂,徹底吞噬了他的理智!他仰天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聲音如同地獄惡鬼:
“父精母血——不可棄也!!!”
在雙方數萬將士無比驚駭、如同目睹魔神降世的目光注視下,夏侯惇竟張開嘴,將那顆連著箭杆、血糊糊、尚且溫熱的自己的眼珠,猛地塞入口中,奮力咀嚼起來!骨肉碎裂的細微聲響和吞咽的動作,伴隨著他滿嘴的鮮血,構成了一幅足以讓任何人做噩夢的恐怖景象!
“噗——”吞下眼珠,夏侯惇噴出一口帶著濃烈血腥氣的血沫,剩下的那隻獨眼瞬間變得一片赤紅,裡麵隻剩下最純粹、最瘋狂的怨毒和殺意!他仿佛已感覺不到疼痛,變成了隻為殺戮而存在的怪物!
“曹——性——!暗箭傷人的狗賊!某要你碎屍萬段!”他發出撕裂蒼穹的咆哮,甚至不顧那空洞眼眶中汩汩湧出的鮮血,單手抓起雷烈槍,憑借著對聲音方向的判斷和對曹性位置的模糊記憶,如同瘋魔一般,不顧一切地朝著大致方向瘋狂衝去!其勢之猛,竟比未受傷時更添十分暴戾!
“子龍!快攔住他!”龐德見狀,急忙大喝,同時撥轉馬頭。
早有準備的趙雲,一夾馬腹,龍膽亮銀槍化作一道銀色閃電,及時擋在了夏侯惇麵前,槍影重重,將其去路封死:“夏侯將軍,止步!”
龐德也揮刀殺回,與趙雲形成夾攻之勢。夏侯惇雖勇猛瘋狂,但左目已盲,劇痛鑽心,血流不止,視線和判斷力大受影響,如何能抵擋趙雲和龐德這兩大頂尖高手的聯手?不過數合,便已險象環生,身上接連被槍尖刀鋒劃破甲胄,鮮血淋漓。
後方壓陣的樂進,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得魂飛魄散!眼見主將重傷吞睛,狀若瘋魔,陷入重圍,他目眥欲裂,狂吼一聲:“快救將軍!全軍衝鋒!”率領中軍精銳,不顧一切地向前猛衝,試圖接應夏侯惇。
與此同時,小沛城門大開!黃忠一馬當先,手持長刀,須發皆張,如同天神下凡!劉赬、夏侯輕衣、馬雲祿等將各率兵馬,如同決堤洪水,從側翼狠狠衝殺曹軍已然動搖的陣腳!
“殺——!”
簡宇軍士氣大振,喊殺聲震天動地。而曹軍主帥重傷瘋魔,慘狀駭人聽聞,軍心瞬間崩潰,士卒魂飛魄散,哪裡還有戰意?頓時兵敗如山倒,自相踐踏,死傷無數。
樂進拚死殺到夏侯惇身邊,與趙雲、龐德奮力廝殺數合,勉強護住已是強弩之末、僅憑一股凶悍之氣支撐的夏侯惇,且戰且退。在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後,終於撕開一個缺口,帶著殘兵敗將,狼狽不堪地向彭城方向潰逃。黃忠、趙雲等人趁勢追殺十餘裡,斬獲極豐,方才鳴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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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戰,夏侯惇三萬大軍折損大半,本人更是被射瞎左眼,拔箭啖睛,遭受了身心的毀滅性打擊。曠野上,隻留下滿地屍骸、破碎的軍械和凝固的鮮血,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龐德、趙雲、黃忠等將得勝合兵一處,返回小沛。縱然是久經沙場,眾人回想起夏侯惇那瘋狂吞睛的一幕,心中仍不免凜然。此戰之慘烈詭異,必將震驚天下。捷報被立刻飛馬傳向簡宇,而小沛城內,則在慶功之餘,緊鑼密鼓地準備著下一步——趁夏侯惇重傷,曹軍喪膽之際,兵發彭城!
殘陽如血,將天邊雲霞染成了一片淒厲的絳紅,仿佛蒼穹也為大地上上演的慘劇而泣血。通往彭城的官道上,塵土飛揚,卻不再是出征時的旌旗蔽日、甲胄生輝,而是一派兵敗如山倒的狼藉景象。
潰敗的軍隊如同一條受了重創、拖著殘軀掙紮前行的巨蟒,隊伍綿延卻雜亂無章。士兵們個個丟盔棄甲,臉上寫滿了驚魂未定的恐懼和深入骨髓的疲憊,許多人身上帶傷,血跡斑斑,相互攙扶著,步履蹣跚。
原本高昂的士氣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寂般的沉默,間或夾雜著傷兵痛苦的呻吟和失去同伴的低泣。隊伍中彌漫著汗臭、血汙和塵土混合的刺鼻氣味,更有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絕望感在蔓延。
在這支潰軍的最前方,開路先鋒變成了斷後掙紮的將領樂進。他原本威風凜凜的鎧甲此刻布滿刀砍槍刺的痕跡和噴濺的血汙,頭盔不知失落何處,發髻散亂,臉上混合著血汙、汗水和泥土,一雙虎目因連番惡戰和極度焦慮而布滿了血絲。
他不住地回頭張望,每一次回頭,眼神中的焦灼和痛楚便加深一分。他緊握韁繩的手因用力而指節發白,座下戰馬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不安地打著響鼻,步伐沉重。
樂進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隊伍中央,被一群忠心耿耿、卻同樣狼狽不堪的親兵緊緊護衛著的一副簡易擔架上。那擔架由兩根長矛和幾件撕破的戰袍匆匆綁成,上麵躺著的人,正是這支軍隊的主帥——夏侯惇。
昔日的曹軍頭號猛將,此刻氣息奄奄,昏迷不醒。他龐大的身軀躺在擔架上,顯得異常脆弱。那身標誌性的玄鐵重甲已被卸下,以免加重傷勢,隻餘下一件被鮮血浸透、顏色難辨的內襯戰袍。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左眼處——一個臨時包紮的、被暗紅色血漬徹底浸透的粗麻布團,粗糙地覆蓋在那個曾經精光四射的眼眶上,麻布邊緣還在不斷地滲出新的血珠,順著臉頰流下,在他蒼白的皮膚上劃出一道道猙獰的痕跡。
他的右眼緊緊閉著,眼窩深陷,眉頭因極度的痛苦即使在昏迷中也死死擰成一個疙瘩,仿佛在承受著無儘夢魘的折磨。他的嘴唇乾裂灰白,呼吸微弱而急促,偶爾身體會不受控製地抽搐一下,發出一兩聲模糊不清、卻充滿痛苦的囈語,那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像一把鈍刀子,反複切割著周圍每一個聽到的人的心。
就在隊伍艱難行進,距離彭城巍峨的城牆輪廓已隱約可見,不足五裡之處,擔架上的夏侯惇突然猛地一顫,喉嚨裡發出“咯咯”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異響,胸膛劇烈起伏,隨即“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暗紅發黑、粘稠無比的淤血!那血塊濺灑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擔架的粗布上,甚至濺到了旁邊親兵的手臂上,帶著一股濃烈的腥氣。
“將軍!”樂進一直緊繃的神經幾乎斷裂,他嘶吼一聲,如同受傷的野獸,猛地從馬背上滾落,連滾帶爬地撲到擔架旁,聲音淒厲得變了調,顫抖著手去探夏侯惇的鼻息。“醫官!快看看將軍!”他朝著隊伍後方慌亂地喊道,儘管知道隨軍醫官早已在亂軍中失散或傷亡。
夏侯惇吐出這口鬱結於心頭的淤血後,腦袋無力地偏向一側,陷入了更深的昏迷,氣息變得更加微弱,仿佛隨時都會熄滅。樂進感受到那微弱卻依舊存在的呼吸,心中稍安半分,但更大的恐懼和焦急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猛地站起身,原本就布滿血絲的眼睛此刻幾乎要瞪裂,對著周圍的親兵和潰軍發出歇斯底裡的咆哮:“快!將軍快不行了!必須立刻送回城裡!快啊!”他如同瘋魔般,親自在前方揮舞著馬鞭,驅趕著疲憊不堪的士兵,不顧一切地加速衝向那座象征著最後希望的彭城城門。
彭城西門外,守城的士卒早已發現了這支狼狽歸來的軍隊,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當看清是己方敗軍,尤其是看到擔架上那位平日裡如同戰神般的主帥竟落得如此淒慘模樣時,城頭上一片嘩然,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開來。
竊竊私語聲、驚叫聲、不敢置信的抽氣聲交織在一起,軍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瓦解。城門守將強壓著內心的驚駭,下令放下吊橋,打開城門。
樂進根本顧不上整頓軍隊,也顧不上安撫軍心,他像一頭護犢的瘋虎,護著擔架,撞開擁擠的人群,發瘋似的衝過城門洞,沿著街道一路狂奔,直撲城中央的府邸。馬蹄和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響,引得沿途百姓紛紛驚恐避讓,探頭張望,不詳的預感籠罩了整個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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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內,夏侯淵正與幾名核心部將站在巨大的彭城防務沙盤前,手指點劃,商討著防禦細節。他眉頭微鎖,心中對兄長的出征充滿擔憂,但更多的是思考如何應對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他相信兄長的勇武,卻也深知簡宇軍新勝之銳,不可小覷。
突然,府門外傳來一陣極其慌亂、完全失了章法的腳步聲和甲葉碰撞聲,伴隨著樂進那嘶啞到幾乎撕裂的、帶著哭腔的呐喊:“妙才將軍!禍事了!元讓將軍他……他……”
夏侯淵心中猛地一沉,霍然轉身。就在他轉身的刹那,正好看到樂進帶著一身血汙、狀若瘋魔地衝進大堂,而緊隨其後被抬進來的,正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縈、卻又最怕看到的景象——擔架上奄奄一息、左眼處一片血肉模糊的夏侯惇!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夏侯淵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如同被人迎麵狠狠打了一拳,整個人僵立當場,瞳孔急劇收縮。他手中那根用來指示沙盤的細小令旗,“啪嗒”一聲,輕飄飄地掉落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細微卻清晰的聲響。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兄長那張蒼白扭曲、左眼被可怕血汙覆蓋的臉上,大腦一片空白,仿佛無法理解眼前這駭人的景象。那是他從小一起長大、並肩作戰、敬若神明的兄長啊!怎麼會……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元讓!”一聲如同受傷幼獸般的悲鳴從夏侯淵喉嚨深處擠出,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他一個箭步衝到擔架前,由於衝得太猛,膝蓋重重地磕在地磚上,但他渾然不覺疼痛。
他顫抖著伸出雙手,想要觸碰,卻又怕加劇兄長的痛苦,最終隻能懸在半空,手指不受控製地痙攣著。他俯下身,近距離看著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看著那不斷滲血的左眼窩,虎目之中瞬間充滿了水光,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嘯般幾乎要將他吞噬。
樂進“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此刻淚流滿麵,以頭搶地,發出咚咚的聲響,聲音哽咽破碎,充滿了無儘的悔恨與自責:“妙才將軍!末將無能!末將罪該萬死啊!未能護得元讓將軍周全!是末將沒用……中了賊人的奸計!龐德詐敗,曹性那狗賊暗放冷箭……將軍他左眼中箭……竟……竟生生將箭杆連著眼珠子一起拔了出來……還……還當著兩軍將士的麵……吞了下去……隨後便……便氣急攻心,吐血昏厥……”
樂進泣不成聲,那血腥、瘋狂、慘烈到極點的畫麵如同夢魘般在他腦中反複回放,讓他渾身發冷,語無倫次。
整個大堂,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在場的將領、幕僚、親兵,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和夏侯惇的慘狀驚呆了,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臉上寫滿了驚恐、茫然和絕望。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感,仿佛天塌了下來。
夏侯淵聽著樂進的哭訴,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悲痛!他仿佛親眼看到了兄長在陣前拔箭啖睛那慘烈而瘋狂的一幕,感受到了那鑽心的痛苦和滔天的羞辱!
一股毀天滅地的恨意如同火山岩漿般在他胸中奔騰、咆哮,幾乎要衝垮他的理智堤壩!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和淚水的眼睛瞬間變得赤紅,如同瀕死的獨狼,射出瘋狂而怨毒的光芒,死死地盯著跪在地上的樂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拳頭緊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骨的疼痛和腥甜的血味讓他稍微保持了一絲清明。
就在這情緒即將徹底失控、被複仇怒火吞噬的邊緣,夏侯淵猛地閉上了眼睛,胸膛劇烈起伏,深深地、貪婪地、如同溺水者呼吸空氣般,吸了幾大口帶著血腥味的冰冷空氣。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中的狂怒和悲痛雖然依舊洶湧,卻被一股更強大的、強行凝聚起的、冰冷刺骨的理智硬生生壓了下去!他知道,兄長已經倒下了,如果他也跟著倒下,那這彭城,這徐州,還有這數萬將士,就真的全完了!他必須站起來!必須成為新的支柱!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因極度的克製而顯得有些僵硬和踉蹌。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對身旁同樣嚇呆了的親兵隊長吼道:“還愣著乾什麼!快!快去把城裡所有最好的醫官都給我抓來!立刻!馬上!告訴他們,救不活元讓,我讓他們全都陪葬!”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在場所有麵如土色、魂不守舍的將領,最後定格在樂進身上:“文謙!起來!現在不是跪地請罪的時候!天還沒塌下來!”
樂進被夏侯淵那冰冷而堅定的目光一激,混亂的頭腦清醒了幾分,他抬起頭,看到夏侯淵雖然悲痛欲絕,但眼神深處那抹屬於名將的沉穩和決斷並未消失,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絲依靠感,依言掙紮著站了起來,身體仍在微微發抖。
夏侯淵不再看擔架上的兄長,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會再次崩潰。他強忍著剜心之痛,大步走到大堂中央,目光掃過每一個驚惶的麵孔,語氣沉痛,卻異常清晰地開始分析局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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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重傷……此仇,不共戴天!我夏侯妙才在此對天發誓,必向簡宇、龐德、曹性,討還這筆血債!”他先定下複仇的基調,穩住軍心,隨即話鋒猛地一轉,變得無比冷靜和務實,甚至帶著一絲殘酷的理性,“但是!仇,不是現在這樣去報的!”
他走到沙盤前,手指重重地戳在代表彭城的位置上,聲音提高,帶著一種驚醒眾人的力量:“你們看看!看看我們現在的情況!小沛丟了!兄長帶來的三萬援軍,如今十不存一!我軍新敗,主帥重傷,士氣低迷到了極點!而賊軍呢?他們剛剛打了勝仗,氣勢正盛,恨不得我們立刻開城出去報仇!”
他猛地一拍沙盤邊緣,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所有人一顫:“我們現在出去,就是送死!就是正中簡宇下懷!他巴不得我們被憤怒衝昏頭腦,好將我們一網打儘,輕鬆拿下彭城!”
樂進此刻也已強行冷靜下來,聞言立刻抱拳,聲音雖然依舊沙啞,卻充滿了讚同:“妙才將軍所言極是!末將親眼所見,賊軍狡詐凶悍,尤其那龐德、趙雲,皆是萬人敵!我軍新挫,銳氣已失,野戰爭鋒,絕無勝算!末將亦認為,當下唯有憑借彭城堅城,深溝高壘,堅守方是上上之策!”
夏侯淵見樂進支持,心中稍定。他知道,必須立刻行動,穩定局麵。他目光銳利地掃過眾將,落在其中一位以沉穩可靠著稱的部將身上:“史渙!”
“末將在!”史渙踏前一步,臉色雖然凝重,但眼神相對鎮定。
夏侯淵語氣凝重,語速快而清晰,顯示出他思維的縝密:“我予你五百精銳親兵,要最可靠的!你即刻準備,護送元讓將軍,離開彭城,返回徐州!”
他頓了頓,接著解釋道:“彭城即將成為戰場,缺醫少藥,不利於兄長靜養。徐州有程昱先生坐鎮,醫官藥物齊全,城防穩固,才是安全之地。你的任務,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確保兄長安全抵達徐州!見到程昱先生,將此地情況詳實稟報,請他務必穩住後方,統籌糧草,確保彭城補給無憂!告訴他,彭城有我夏侯妙才在,隻要一息尚存,就絕不會讓賊軍踏進一步!”
這道命令,既是為自家兄長尋一條生路,也是將最重要的後方托付給了值得信賴的程昱。
“末將領命!必誓死護送夏侯將軍安全抵達下邳!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史渙肅然應諾,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轉身,雷厲風行地去挑選人手、準備車馬。
很快,一輛經過特殊加固、鋪著厚厚軟墊以減少顛簸的馬車被趕到刺史府門前。昏迷不醒的夏侯惇被親兵們極其小心地、仿佛對待易碎珍寶般抬上馬車。史渙率領五百甲胄齊全、神情肅穆的精銳親兵,護衛著馬車,從彭城東門悄然而出,揚起一路煙塵,朝著下邳方向疾馳而去。
望著馬車消失在長街儘頭,揚起的塵土漸漸落下,夏侯淵站在刺史府門口,久久沒有動彈。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有幾分孤寂。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悲傷、憤怒、恐懼等個人情感,都隨著這口氣深深埋入心底最深處。當他再次轉過身,麵對聚集過來的將領時,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隻剩下如同彭城城牆磚石般的堅硬、冰冷和決絕。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樂進和每一位將領的臉,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權威:
“文謙,諸位將軍!”
“末將在!”眾人感受到夏侯淵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與城偕亡的氣勢,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齊聲應道。
“傳我將令!”夏侯淵的聲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在暮色中回蕩,“自即刻起,彭城進入最高戰備狀態!四門緊閉,落下千斤閘!沒有我的親筆手令,任何人——包括我在內——不得擅自開啟城門,違令者,立斬不赦!”
“立刻加派三倍斥候遊騎,晝夜不停,嚴密監視小沛方向敵軍一切動向!飛鴿傳書附近所有烽燧哨卡,一旦發現敵情,立即燃煙示警!”
“動員所有民夫,加固城防!城牆外側增築羊馬牆,壕溝加深拓寬,布滿鐵蒺藜!將所有庫存的滾木、礌石、火油、金汁全部搬運上城,分發到各處垛口!弓弩手分為三班,十二個時辰輪番上城值守,弓弦不得鬆懈!”
“整頓城內軍紀!巡邏隊加倍,有敢散布謠言、動搖軍心、趁火打劫者,無論兵民,格殺勿論!打開府庫,犒賞將士,告訴他們,夏侯淵與彭城共存亡!隻要守住此城,主公必有重賞,若是城破,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鐵律,迅速傳達下去。原本因主帥重傷慘敗而彌漫的恐慌和絕望情緒,在夏侯淵這番沉著冷靜、條理清晰、又充滿決死意誌的指揮下,漸漸被壓製下去,轉而化作一種悲壯而堅定的戰意。
將領們紛紛領命而去,各自忙碌起來。樂進看著夏侯淵在如此絕境下展現出的驚人冷靜和統帥力,心中充滿了敬佩和誓死相隨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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