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結束的哨聲如同赦令，宣布了短暫的解放。灼人的驕陽依舊懸在天上，但操場上緊繃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被高溫煮沸後又鬆懈下來的、帶著濃鬱汗酸味的喧囂。新生們像被抽掉了骨頭，三五成群，步履蹣跚地湧出東操場，朝著宿舍區艱難行進，背影被夕陽拉扯得歪歪斜斜。
陳昊混在汗津津的人潮裡，左手拎著那個裝了兩打空瓶的藍色塑料水箱子——輕飄飄的，已經空了四分之三。右手則習慣性地攥著口袋裡那個屏幕蛛網密布的舊手機，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隱隱發白。
那七個字符：￥748.00，依舊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腦海裡。每一次眨眼，那串數字都像是在視網膜上重新刷新一次。它帶來了核爆般的衝擊，殘餘的震蕩波還在血管裡激蕩，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回響著兩個清晰無比的字眼：十倍！財富！
狂喜如同沸騰的岩漿，在胸腔深處翻滾。他幾乎能清晰感覺到那種近乎灼燒的熱度，衝擊著天靈蓋，帶來一陣陣輕微的暈眩。然而，理智如同一塊被驟然投入冰水中的頑鐵，死死地拽著他，強迫他保持近乎殘酷的冷靜。身體依舊被疲憊支配，雙腿沉重如灌鉛，每一次邁步都能清晰地感覺到腳底板火辣辣的酸痛。汗水還在不停地從額角滾落，帶著微鹹的刺癢感。
但他臉上的肌肉，卻奇異地鬆弛了下來。嘴角不再是強行擠出的忍耐弧度，而是自然地微微上揚著，帶著一種剛剛從驚濤駭浪中逃生、又或者剛剛抓住改變命運稻草的幸存者獨有的、混合著後怕與難以言喻亢奮的神情。
他身邊傳來劉強粗重得像破風箱的喘息聲：“昊哥…不行了…宿舍…我要宿舍…沾床就化…”胖子幾乎是掛在陳昊的手臂上挪動，身上的汗水把陳昊半條胳膊都蹭濕了，那股濃烈的、帶著某種油脂味的汗息直衝鼻腔。
“嗯。”陳昊應了一聲，聲音平靜無波。他抽出手臂，任由胖子一個踉蹌差點撲倒。
回到宿舍區三樓走廊，混雜著汗水、洗衣粉以及某種食物餿掉味道的熱浪迎麵撲來。312宿舍的門虛掩著。推開掉漆的綠色木門，一股混雜了未散儘的方便麵調料包氣味和濃鬱汗臭的渾濁空氣瞬間將人包裹。兩個提前跑回來的舍友——個頭中等、皮膚微黑的李誌軍軍子）和瘦高個、頭發油膩貼著額頭的孫鵬猴子）——像兩條鹹魚，歪倒在各自吱呀作響的下鋪鐵架床上，眼神發直，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哼哼。
“嗬…活過來了…”劉強發出一聲類似溺水者終於上岸的呻吟，幾乎是滾爬著撲向自己的下鋪，肥碩的身軀砸在鋪著廉價涼席的床板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他像條蠕蟲一樣扭動著，把自己整個攤開，大口喘著氣。
陳昊隨手將那個輕飄飄的空水箱子丟在門後角落，發出輕微的“哐當”聲。他沒理會其他室友，徑直走到自己靠窗的上鋪位置下方。簡陋的書桌貼牆擺放，桌麵堆著幾本嶄新得連折痕都沒有的專業課本。他從褲兜裡掏出手機，目光落在布滿蛛網裂痕的屏幕上。
748.00。數字依舊清晰而刺目。
他點開了外賣軟件。
指尖劃過屏幕。頁麵光怪陸離地閃爍著，各種美食圖片在油膩劣質的光澤下誘人無比。平時他和胖子最奢侈的選擇，不過是一份加了根烤腸的雞排飯，價值18元。
今天？
一個圖標簡潔、名字都帶著一股優雅與距離感的app跳入眼簾。那是一家頂級的粵式私廚，位置就在南江大學城邊緣某個僻靜的會所裡，從不配送外賣——不對普通人開放。但此刻，軟件界麵上卻清晰地顯示著：【特約配送】需額外支付300元服務費）。
陳昊的指尖幾乎沒有絲毫猶豫，點開那家店。
菜單簡約卻透著一種無聲的奢華：蜜汁叉燒皇限量）598元，鬆茸燉花膠盅398元，清蒸石斑魚時價）788元斤最小兩斤起）…目光在一個個令人咋舌的數字上快速滑過。他的心跳在加速，不是因為價格昂貴帶來的肉痛，而是另一種滾燙的、名為“驗證”的衝動在灼燒他的神經。
十倍！
係統！
規則！
必須確認！再確認！
最終，他的手指落在了一個相對“樸素”的菜名上：【冰鎮原隻木瓜燉官燕】，價格：788元。下方還有一個附加選項：【加配頂級馬來西亞雪燕】，額外+200元。總價：988元。再加上那離譜的300元特約配送服務費。
1288元！
一個荒謬到極點的數字！他賬戶裡隻有748！這個念頭像本能般跳出來。
但下一刻，另一個更洪亮的聲音在心底咆哮：它會出現！它一定會在支付的那一刻出現！如同之前那箱水！
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顫抖，點擊了付款。
手機屏幕短暫地陷入黑暗，似乎連運行速度都有些凝滯。心跳漏了一拍。陳昊感覺喉嚨有些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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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
支付成功的綠色彈窗毫無預兆地跳了出來！清晰無比，沒有任何錯誤提示！
幾乎是同時！手中的手機猛地一震！一條來自【南江工行】的短信推送，霸道地占據了屏幕頂端！深藍色的短信號碼下方，是極簡卻擁有雷霆萬鈞力量的一行字：
【[南江工行]您的尾號xxxx賬戶7月10日1905轉入金額1288.00元，餘額2036.00元。】
1288！
十倍！128.8元的十倍！
係統精準地返還了他所支付的每一分錢！消費128.8元？不！是消費1288元本身，瞬間被全額返還！
成了！
一股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浪潮在陳昊胸腔裡轟然炸開！血液直衝頭頂，又在瞬間冰涼回流，巨大的滿足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掌控力如海嘯般衝刷過他四肢百骸！他甚至能清晰“聽”到腦海中某種枷鎖被徹底粉碎的脆響！最後一絲疑慮被這冰冷精確的數字徹底碾碎！不再僅僅是748！是消費即回血！是近乎無限的財富循環！是神豪的權柄！
身體裡所有殘留的疲憊感被這狂瀾瞬間滌蕩乾淨。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感和力量感充盈全身。陳昊挺直了原本微微塌陷的脊背，下頜線條在不經意間變得緊繃而銳利。他握緊手機，感受著那劣質塑料外殼傳來的微溫，指腹緩緩摩挲過那冰冷的屏幕裂痕，仿佛那不是裂紋，而是通往無上寶庫的密鑰劃痕。
世界，在他眼中，陡然變得清晰而不同。狹小擁擠、彌漫著劣質泡麵味道的宿舍，窗外傳來其他宿舍樓男生打遊戲的呼喊，門口曬著迷彩服飄蕩著廉價洗衣粉味道…這一切日常的、略帶窘迫的細節，此刻都蒙上了一層奇異的光暈。它們依舊是它們，但已經無法觸及他的核心。他的心，已然超脫，懸停在一個由純粹財富流動構成的、冰冷又璀璨的新高度。
他隨手將手機輕輕放在書桌上，轉身時動作流暢自如，再無半分沉重。目光平靜地掃過床上挺屍的劉強：“胖子，起來。”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劉強像剛從滾水裡撈出來的燙豬，費力地睜開一條縫：“起？昊哥…殺了我吧…”
“有好東西。”陳昊嘴角勾起一絲微妙的弧度，帶著一絲即將降臨的好戲開場前的戲謔，“犒勞你，給你補補。”
“補啥？”劉強艱難地翻了個身，肥碩的身軀壓得床板又是一陣呻吟，“泡麵裡加個鹵蛋？”
陳昊沒說話，隻是走到門邊，將剛才丟下的空箱子拎起來，隨意地塞進牆角，似乎騰出了一點微不足道卻預示清理的空間。然後他拉過書桌旁唯一還算穩固的木椅子坐了下來，姿態舒展，甚至帶著一點慵懶的閒適，與整個宿舍灰頭土臉的氛圍格格不入。
軍子和猴子依舊癱在床上，眼睛半眯著，對陳昊短暫的操作漠不關心。
時間在渾濁的空氣中緩緩流淌。
大約過了不到三十分鐘。
篤、篤、篤。
三聲極其克製、節奏精準的敲門聲響起，禮貌得與這層樓的粗獷環境截然不同。
“誰啊？”猴子有氣無力地哼唧了一聲。
陳昊站起身，步伐穩健地走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身姿筆挺、穿著剪裁合體黑色西裝三件套的男人。他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向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年紀約莫三十多歲，麵容嚴肅，眼神銳利。他左手拎著一個近乎藝術品的超大號雙層保溫食盒，銀白色的金屬外殼在昏暗的走廊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一看就價值不菲；右手則非常恭敬地拿著一台平板電腦樣的電子簽收設備。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同樣衣著筆挺、提著另一個手提便攜式冷藏箱的年輕人，神色同樣恭敬。
西裝男的目光銳利地在陳昊臉上掃過，僅憑陳昊站立的位置和開門的氣度，便立刻確定了目標人物。他的表情沒有絲毫因環境產生的鄙夷或詫異，反而微微躬身，雙手將那個沉重的食盒遞上，動作標準得像五星級酒店的服務員：“陳先生，晚上好。您點的‘沁園軒’‘冰鎮原隻木瓜燉官燕配馬來西亞頂級雪燕’，以及特約配送服務已經送達。這是發票和電子簽收單，請您過目確認。”
聲音低沉、清晰，帶著訓練有素的職業感，卻如同驚雷般劈進了這間狹小的宿舍！
“噗通！”
上鋪傳來一聲悶響！是瘦猴孫鵬太過震驚，猛地坐起來時腦袋狠狠撞在了低矮的鐵架床頂板上，疼得齜牙咧嘴，卻也顧不上了！
李誌軍軍子）像詐屍一樣直挺挺地從下鋪彈了起來，眼珠子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個閃著光暈的食盒！
躺在床上的劉強如同被高壓電擊中！那張肥肉堆積的臉龐瞬間由深紅轉為煞白，再由煞白漲成豬肝色！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異倒氣聲！
“什…什…什麼玩意兒？”劉強一個“鹹魚翻身”，手忙腳亂地滾到床邊，伸長了脖子，綠豆眼差點瞪出眼眶，“昊…昊哥？你…你叫的？沁園…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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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鎮原隻木瓜燉官燕，加配頂級雪燕。”西裝男保持著標準的姿態，不卑不亢地清晰重複了一遍，眼神甚至沒有一絲波動，“售價988元，服務費300元，共計1288元整。陳先生是否需要現在打開保溫箱驗證品相？”
“不用。”陳昊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半點波瀾。他隨手拿起桌上的舊手機，屏幕還亮著那條工行短信的推送。指尖在西裝男遞過來的平板設備上飛快地簽下龍飛鳳舞的名字——消費1288，餘額2036。係統會立刻返還這筆消費，確保池水不乾。
“謝謝陳先生。”西裝男收回平板，確認無誤，動作流暢。“餐盒內部有保溫設置，最佳食用溫度在一個小時內，祝您用餐愉快。”他又微微一躬，轉身，帶著助手乾淨利落地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線中，留下濃烈的古龍水後調與食物保溫箱散發出的冰涼氣息。
砰。
宿舍門被陳昊隨手帶上。
312寢室陷入了絕對死寂。
三雙眼睛如同高強度探照燈，聚焦在陳昊身上，以及他隨手放在書桌上那個如同外星造物般的高級食盒上。
劉強的眼珠子幾乎要奪眶而出，口水順著張大的嘴角溢出來一點都渾然不覺：“昊昊昊…昊哥！一千二八…百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