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姝踉蹌後退兩步，眼尾紅得像浸了水的胭脂，隻飛快瞥了眼禪堂，竟忘了取燈油的事。
“外麵怎麼了？”屋裡傳來老太太誦經後的微啞嗓音，打斷了僵滯。念姝定了定神，揚聲應：“沒、沒事……是少爺來了。”
“讓他進來。”老太太的聲音伴著佛珠輕響。念姝應了聲“是”，側身退到門邊，連餘光都不往他身上掃，仿佛多看他一眼，就會泄露心底翻湧的萬千情緒。
他掀簾而入，老太太從蒲團起身，身著灰色居士服，手撚佛珠。念姝上前攙扶，老太太在佛龕前的椅子坐下，他對麵落座。
念姝斟好茶正要退下，他喚住她，眼底柔得像雨霧：“留下吧，何事我都不避著你。”
“我去取燈油。”她睫毛輕顫，想找由頭離開。
“他讓你留下就留下。”老太太忽然開口，語氣不容置喙，“他有事要說，你在旁也能聽仔細，日後也好幫著照應。”說著歎道，聲音輕如香爐裡的青煙：“上輩子不知你們是啥緣份，明明是……”後半句沒說出口，卻讓念姝耳尖瞬間發燙，呼吸都放輕了。
陳先如抬眼悄悄瞧了她一眼——鬢邊碎發遮了半張臉，隻露著泛紅的耳垂。他收回目光，將去天津收欠款、接大表叔的事細細告知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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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麵露憂色：“兵荒馬亂的，路上到處是散兵遊勇，你獨自去天津，娘怎能放心？不如等你大表叔回來，讓他陪你一同去，也好有個照應。”
“娘，此事我自有分寸。等他回來再商議，恐錯失良機，何況他回不回還不一定。天津之行我必須去，收回來的欠款能補店裡的虧空，探到商機才能讓陳家活下去。爹將家業托付於我，我不能辜負他。娘總不能一直護著我，讓我連撐家的本事都沒有吧？”
老太太沉默半晌，終是歎道：“也是，不經磨礪難成人。你路上務必小心，避開那些帶槍的，速去速回。”又眉頭擰成個疙瘩，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股沒散的怨氣：“你爹這輩子，自私又冷心，被那個狐狸精纏得丟了魂似的，家業攪得一塌糊塗，死了都不讓我們娘倆安生，到頭來，倒要我兒替他收拾爛攤子……”話剛落，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慌忙抬手捂住嘴，對著佛龕躬身合十：“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老身又造口業了。”
得到應允，陳先如心中甚慰，起身告辭。
“等等。”老太太忽問，“蘭?的藥，可有效果？”
“見效了。她說最近小腹發熱，手腳也暖了，不像從前那樣冰寒。說不定我回來，就能給您報喜。”
老太太撚佛珠的手猛地停住，眼中發亮：“那可太好了！這藥管用！若是這個月蘭?能懷上，明年我就能抱大孫子了！陳家也能續上香火！”
他笑應：“是的娘。”
他飛快掃了眼念姝，見她攥著衣襟的手緊了緊，指尖都泛了白。
“太好了！我要給佛菩薩上炷高香！念姝，取香來！”老太太興奮不已，起身就往佛龕前湊。
念姝取來香，老太太點燃後跪在蒲團上連連叩拜，嘴裡還念念有詞，無非是求佛菩薩保佑蘭?順利懷上，保佑陳先如一路平安。
陳先如再次起身告退。
“去吧，多帶些盤纏，窮家富路，遇上關卡彆舍不得花錢買平安。”老太太頭也沒抬，隻顧著燒香，“記住，你是陳家主事的，遇事沉著，多聽多看，三思而行，彆逞匹夫之勇。娘在家等你。”
“知道了娘！”
念姝掀簾送他，門口處，他轉身叮囑：“念姝，我這一走，娘就勞你費心了。”
她點頭：“少爺放心！”說著便要轉身入內。
“念姝！”他喚住她，目光落在她垂著的眼上，“你沒有要對我說的話嗎？”
念姝低眸，手往後縮了縮，聲音輕得像風：“少爺早回！路上當心那些亂兵！”話落，轉身掀簾而入。
院角的翠竹被風掃過，葉尖水珠滴落青石板，脆得像一聲歎息。他轉身又停下，回頭望去，佛堂簾角靜靜垂著，再不見那抹素衣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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