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才緩緩放下茶盞，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卻恰好能壓過屋裡的嘈雜：“好了，多大點事，值得臉紅脖子粗的？”他語氣放軟了些，先看向陳一曼，眼神裡帶了點安撫，“一曼剛進門，想把家裡理順些，是貼心。隻是這規矩的事，急不得——少奶奶管家這些年，家裡從沒出過亂子，可見老規矩是頂用的。你初來乍到，先歇幾日，慢慢看，慢慢學，往後有的是時間商量著添補。”
這番話把陳一曼的“急”說成了“貼心”，又給足了她台階——不是不讓你立規矩，是讓你先學著來。陳一曼聽得心裡那點火氣消了大半，臉上也緩和了些。
接著他轉向戀兒，眉頭微蹙，帶了些許的厲色：“你護著你家小姐，忠心是好的，但二姨太是主子，說話得有分寸。剛才那話太衝，該罰。蘭?說禁足三日抄《女誡》，就按她說的辦，也長長記性。”
最後目光落在謝蘭?身上，語氣懇切了些：“蘭?，一曼年紀小，又是頭回進咱們家的門，性子直了點，你多擔待她幾分。都是一家人，和和氣氣比什麼都強。”
他沒明著偏誰，卻處處透著對陳一曼的體諒——畢竟欠著人家父親的情分，有些話不能說得太重。
謝蘭?自然懂他的難處，當下便頷首道：“說的是。妹妹放心，往後有什麼不熟悉的，儘管來問我。”
陳一曼見陳先如維護了自己，又得了謝蘭?這句軟話，對今日之事卻沒再揪著不放。但這並不代表她已經釋懷，她依然是恨意難平，隻不過是再找時機，定要除掉主仆二人，方為快意。
一場風波就這麼被陳先如用幾句軟話壓了下去。他既沒讓恩人之女難堪，又穩住了家裡的體麵，隻是那看似平和的語氣裡，誰都聽得出——他對陳一曼，終究是多了幾分顧忌的。這層顧忌，像根細刺，輕輕紮在謝蘭?心頭，也讓戀兒憋著的火氣裡，又摻了點說不出的憋屈。
“吃飯吃飯，彆辜負了眼前這桌菜，我可是餓了。”陳先如笑著，先給陳一曼夾了一筷她愛吃的炒青筍，“來，你先嘗嘗，看看北方師傅的手藝如何。”又給謝蘭?也夾了一筷，“你也來嘗嘗？”
陳一曼夾了一口放在麵前的青筍，隨之立即吐了出來，嚷道：“這是什麼味道，好鹹啊！”
陳先如全當是北方人口重南方人吃不慣，便隻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句：“北方人口味重，下次讓廚師少放些鹽就是了。”
“北方人口味竟是如此奇葩？倒不如吃鹽算了！”說罷，陳一曼啪的一聲，將筷子丟下。
陳先如聞之，也夾了一口，皺眉道：“定是把糖當鹽了，快端下去，再炒一盤。”
謝蘭?也嘗了一口，道：“那就讓師傅再炒一盤。”
平兒上前端菜出去。
一旁的戀兒心裡立即樂開了花，暗道，“雖然我這種做法是小人，但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哼，這口鹹，算是我代小姐敬你的！你不是愛立規矩嗎？先學學怎麼咽下這口‘規矩’吧。”
用過午餐，謝蘭?帶著戀兒回到西跨院。她將《女誡》放到戀兒麵前。戀兒一看，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半天寫不出一個字。
“小姐，我不委屈罰抄，我就是不服——”她哽咽道，“二姨太剛進門，就立規矩，又是加錢又是挑錯，她哪是來當姨太的，分明是想把這院子當成自己的地盤，把您擠到邊上去！”
謝蘭?在她身旁坐下，為她拭淚，語氣輕柔卻有分量：“她的意圖我當然能看明白，但這院裡的事，不是‘誰先挑事’就有理。她是姨太，你是丫鬟，你跟她嗆，旁人隻會說你‘以下犯上’，反倒有理變成無理了。”
她指了指桌上的《女誡》：“我讓你抄這個，不是讓你學‘忍氣吞聲’，是讓你記著——光有氣性不夠。真正的本事，是能把銳氣收一收，把性子穩一穩。水為什麼能穿石？因為它柔。等你把這股子穩勁學到了，家裡的大事小情，你自然就能處理得服服帖帖，守住這一份家業。”
戀兒抿著唇：“那……咱們就一直讓著她？”
“不是讓。”謝蘭?指尖劃過桌角木紋，“我若當場跟她吵，針尖對麥芒，鬨得無止無休，那往後的日子還能好得了嗎？這家呀，誰是誰非，不是光靠嘴皮子利索就能立得住。”她頓了頓，目光溫和而篤定：“院子的人都看著呢，姑爺心裡也有數，誰是真心過日子，誰是算計著，日子久了，不用我說，大家心裡都明白。”
她拍了拍戀兒的手，語氣溫軟下來：“我說過，居家過日子，最忌爭鬥訴訟，一旦爭鬥不休，無論勝敗，結果都不吉祥，‘家和萬事興’。雖然我們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但也是守著祖訓，有根基的人家，守住這份‘和’何愁將來子孫不興？這也是姑爺一心努力的原因，更是公爹的遺願！”
說罷，她又溫婉一笑：“彆擔心我，沒人能欺負得了我。你是我最貼心的人，我護著你，不是讓你替我去硬碰硬，是想讓你好好的，陪我把這個日子過穩了。”
“小姐的心思我懂。可我總覺得不踏實……她才來一天就鬨出這麼多事來，心思可不簡單。我就是怕，這日子還長著，她老想著法兒對付您，咱們這個院子就彆想安生了。”
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相信公正自在人心。她若安分，我自然待她以禮；她若執意生事，我也有法子叫她明白，什麼是規矩。”
戀兒點頭。又沉默片刻，忽然抬頭，聲音低得像怕被人聽見：“小姐……其實有件事，我沒跟您說。那盤竹筍，是我氣不過，趁廚房師傅轉身的時候，偷偷往她那碗裡多撒了把鹽。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做……”
謝蘭?沒有責備，反倒輕輕一笑，指了指《女誡》，語氣認真起來：“下次再氣，彆這麼衝動。你這一撒鹽，若是被她查出來，反倒又成了咱們的不是，得不償失。往後你要耐住性子，彆魯莽。凡事有我，用不著你為我打抱不平，怎麼做，我自有分寸，好不好？”
戀兒望著她溫和的眼神，重重點頭：“嗯！小姐，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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