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如帶著謝蘭?抵達鳳安大飯店時,門前的寂靜與火車站的喧囂格格不入——上百名東洋人端著槍,刺刀在暮色裡閃著冷光,把飯店圍得像座密不透風的鐵牢。
謝蘭?下了車,指尖冰涼得像裹了層霜,緊緊挽著陳先如的臂彎,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鋒利的刀尖,震得腳心發顫。
陳先如一身西裝筆挺,黑領帶勒得領口發緊,深灰色法蘭絨大衣掃過地麵,皮鞋落地的聲響沉穩得刻意。頭發梳得鋥亮,側臉線條繃成硬邦邦的弧度,卻硬撐著一抹笑意,仿佛沒看見周遭槍刺的寒光與投來的異樣目光。
門內的男賓早已快步迎上來,引他們穿過紅氈鋪地的大廳。三盞歐式水晶吊燈把穹頂照得金碧輝煌,卻驅不散空氣裡凝固的沉悶。衣香鬢影的人群中,長袍馬褂與西式禮服混雜,洋裝裙擺與和服下擺擦過,樂隊奏出的樂曲輕柔得像一層薄紗,卻掩不住竊竊私語裡的傲慢與譏諷。
“這就是新上任的陳會長?聽說靠著東洋人上位的……”
“他夫人倒真是絕色,可惜了……”
謝蘭?每走一步,都覺得那些話像細針似的紮在背上,臉頰燙得發疼。她側頭看陳先如,他竟真的像沒聽見,嘴角噙著淡笑,眼神坦然得讓她陌生——是真的對這些議論麻木了,還是藏著更深的心思?
她忽然不敢深想,指尖不自覺攥緊了他的衣袖。
這時,左臉帶疤的淺野中尉穿著米白色和服迎上來,漢語生硬卻透著刻意的恭敬:“陳會長,尊夫人?”
“正是。蘭?,這位是淺野君。”陳先如側身引見,語氣平穩得聽不出情緒。
謝蘭?勉強點頭,唇角的笑意僵得像畫上去的,眼底藏不住的局促。
“小西大佐等候多時,請隨我來。”淺野躬身引路,帶著他們走向大廳中間最亮的區域。
璀璨的燈光下,一個身形極瘦、穿著深紫色和服的人正與一個黑衣人低聲交談。那黑衣人梳著整齊的中分頭,兩腮深陷,眼神裡的諂媚像塗了層油,亮得刺眼。他是小西贅和身邊忠實的奴仆,原名李三,為討主子歡心,特意改名“赤一”。此人天性狡猾,慣於兩麵三刀,擅長揣度小西的心思,倒也頗得重用。
淺野上前低聲通報,小西贅和迅速抬眼,八字胡下的嘴角立刻堆起笑,操著流利的漢語:“陳會長,你可算來了,真是姍姍來遲啊。”
陳先如立即躬身行禮,腰彎得極低,語氣畢恭畢敬:“大佐先生,實在抱歉!因內子身體微恙,路上耽擱了些,還請您見諒。”
“原來他就是小西贅和!”謝蘭?在心裡暗道,指尖攥得更緊了。
“哦?這位就是尊夫人?”小西贅和的目光瞬間掃向謝蘭?,像帶著鉤子似的,上下打量個不停。
這一打量,謝蘭?猝不及防與他的眼睛對上,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她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睛——滴溜溜轉著,布滿細密的紅血絲,裡麵積滿了凶光與狡黠,像極了陰溝裡鑽出來的老鼠。又像極了西方故事裡,以墳墓為巢的吸血鬼。
“正是內子謝蘭?。”陳先如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低了些。
小西贅和眼睛一亮,枯瘦如鷹爪的手突然伸了過來,慘白的指尖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淬了毒的爪子:“夫人真是絕世佳人,能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謝蘭?看著那隻手,胃裡一陣翻湧,心底瞬間生出強烈的懼怕與厭惡——那手上仿佛沾著魔鬼的氣息,還裹著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兒,與他那雙眼睛一樣令人膽寒。她遲疑了片刻,指尖蜷了蜷,終究還是為了陳先如,為了陳家,為了管家的叮囑,壓下滿心不適,緩緩伸出瑩潤的手臂,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大佐先生,您好。”
“因夫人抱恙還肯前來,真是讓我感激。”指尖相觸的瞬間,小西贅和的鼠眼突然眯成一條縫,笑裡藏著不加掩飾的陰邪。他忽然輕輕歎氣,語氣莫名地沉了下去。
“大佐先生這是有心事?”陳先如立刻接話,姿態越發殷勤,連腰都彎得更矮了些。
“你們有句古話,‘知我者謂我心憂’啊。”小西贅和沒把話說透,轉身便去應酬其他來賓,留下陳先如和謝蘭?站在原地。
陳先如正愣著,赤一卻湊了過來,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刻意的“好心”:“陳會長還沒看明白?大佐這是想請夫人做舞伴呢。您瞧瞧這滿堂佳麗,誰能及得上夫人的容貌?這可是大佐抬舉您,您的前途這不就明擺著了嘛!”
“你說什麼?!”陳先如猛地攥緊拳頭,指節發白得像要裂開,方才強撐的鎮定瞬間碎得一乾二淨,“舞伴?他想讓我夫人陪他跳舞?”
“不過一支舞罷了,陳會長何必這麼激動。”赤一皮笑肉不笑,眼神裡的輕蔑藏都藏不住,“您可得想清楚,彆因這點小事誤了自己的前程。到時候彆說會長的位置保不住,陳家能不能安穩,可都難說了。”他說著,故意拍了拍陳先如的肩,掌心的力道帶著威脅。
“你敢侮辱她?!”陳先如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引得旁邊幾位賓客側目,連遠處的淺野都看了過來。
“陳會長這話說得就重了。”赤一攤了攤手,語氣越發輕佻,“隻是一支舞而已,您看這滿堂的太太小姐,哪個不想陪大佐跳支舞?您可不能這麼不開明。彆因這點小事鬨大,到時候您的前途……嘖嘖。要不是看在咱們以後要共事的份上,我才不會提醒您。陳會長,可得抬高了頭,往遠了看啊。”
陳先如的臉早已成了鐵青色,胸口的怒火像要炸開,忍無可忍間竟下意識摸向腰間——那裡彆著支防身的短槍,是他出門前特意帶上的。赤一卻早有防備,一把按住他的手,指甲幾乎嵌進他的肉裡,聲音冷得像冰:“陳會長真是年輕氣盛。大庭廣眾之下,來的都是皇軍的貴客,你敢動槍?彆說會長的帽子保不住,這條命能不能留著,都得看大佐的臉色。連這點忍辱之心都沒有,還想乾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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