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就像開了閘般止不住了。莫念和俊秀男子連連相請,王叔仁沒得辦法,隻得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說道。
“這故事,有三說不得。一說不得,就是說不得這入山迷路的李生,你要說他是個獵戶樵夫也就罷了,怎麼就是個農夫?
這璿州之大,卻全都靠著江邊龍田吃飯。做得最大的那家,又姓李,號稱李剝皮的李世財李大官人,不知花了多少手段,三代傳下來五百畝龍田,都在他手底下混飯吃。你在這裡編排他家手底下佃戶,那不是自找苦吃?”
“這二說不得,就說不得李生是為了祭祀,不得不入山尋找靈芝寶藥。這龍田乃是兩岸村民的生計,碰不得一點。每年的龍王祭,那老廟祝都當著眾人的麵將祭品傾入河中,獻給了龍王爺。這龍王廟的老廟祝世代相傳,威望甚重。如今被他這麼一說,倒像他老人家貪圖靈藥,強壓村民了,哪能放的過你?”
“這三說不得,說不得那李生是得了城隍爺之賜,拿了寶藥,乘起紙鶴遨遊長空,歸家後紙鶴自解其中包了人參兩隻。
這陰陽有彆,四時有序。凡間的事情就該有凡間來解決。你一個農夫被欺壓得受不了了,偏偏要求陰世的官來救你,豈不是說我們的知府老爺賈大人為官不明,昏庸無道,勾結鄉紳欺壓百姓了嘛。”
“我看啊,這說書人估計是這外鄉來的人,不懂我們璿州的規矩。唉,您二位瞧著吧。說不過三天,他就得被趕出酒樓去。”
“這麼說來,王秀才你是看不上這神秘莫測的山中城隍咯?”
枯鬆嶺現任城隍莫念笑得很開心。“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我看這說書先生說得有頭有臉的,保不齊就是真的呢。”
王叔仁一拍桌子,震得四麵的人都看了過來。“怎麼可能?那枯鬆嶺窮山惡水,破敗多年,就算有城隍也是個欺世盜名的小神,說不定還是什麼精怪冒充的呢。哪有正經城隍爺跟個狐狸婢女的?
他說得要是真的,我王叔仁從此不求仕途,終生不出璿州,世代供奉那位枯鬆城隍,日日遠赴枯鬆嶺上頭一炷香!”
見王叔仁說得信誓旦旦擲地有聲,俊秀青年和莫念對視一眼,搖頭失笑。
這一段山中遇城隍很快就講完了。三人也沒那心思多續茶水,起身離去。王叔仁拱手道彆這兩個氣質不凡的路人,徑自離去了。
“不知先生聽這位王秀才所言,有何見解啊?”
那俊秀青年眼珠一轉,盯著莫念,目光玩味。“我聽得那位秀才公言之有物,條理分明,並不像是胡說八道的樣子。
可我見先生剛剛聽完以後,啞然失笑,不以為意,似乎是不太認可這位久居璿州的王秀才之見啊。還請不吝指教?”
說那麼文雅,不就是說聽到一半繃不住就完了嘛……
莫念咳嗽兩聲,笑眯眯地說道。“我哪有什麼指教。不過是一個路人,來璿州不過一月有餘,自然不如那王秀才懂。隻是覺得這人未免有點言過其實,誇大虛事而已。”
莫念的意思也很明白。這王叔仁放到那穿越前的世界,那就是個喜歡鍵政,上綱上線的貨色。自以為鬱鬱不得誌,不過是眼高手低誌大才疏罷了。
“而且,他說了這麼多,又是李大戶又是老廟祝又是賈知府的,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卻是忘了說,沒有說,不敢說。”
“哦?”俊秀青年眉毛一挑。“是哪一點?”
“龍王廟。”
莫念隻說出了這三個字。
沒有那位蛟龍爺,李世財不會有兼並龍田,發家致富的本錢,沒有那位蛟龍爺,老廟祝不會有狐假虎威,裝神弄鬼的威風,沒有那位蛟龍爺,賈知府不會有視而不見,悠然端坐的閒情。
千裡走水,蛟龍爺的信仰早就在璿州根深蒂固,深入人心。敢說一句不是,隻怕都會有靠著龍田吃飯的人們上前推搡幾下,要個說法。
“隻是,可惜啊可惜,”莫念似是無意的喃喃自語道。“卻不知這百年的香火願力,年年供奉的靈藥寶材,那蛟龍爺消受得了多少……”
俊秀青年目光閃爍。“您覺得它不配?”
“我隻怕它不敢。”
俊秀青年笑而不語,向莫念拱了拱手,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