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梅今夜又犯錯了。
今日原本應該“化蝶”的十七人,蛻去凡軀,升華登天,即將迎接夜郎大神的“恩賜”的。
第一步,齋戒七日,第二步,洗滌淨身,第三步,檢查皮囊……
唯獨在梅這裡,一切出了岔子。
“喂!你怎麼搞的!”
楝一巴掌將瘦小的梅打翻在地。惡狠狠地道。
“淨水臟成這樣,你讓他們怎麼化蝶!又想挨揍了嗎?”
明明你也並不是偉大的陰修大人……應當交給我的灰炭根本不夠數……我已經很努力去洗了……
梅藏起自己的臉,把口中的鐵鏽味重新咽了下去,艱難爬起身子跪了下來,頭貼到地上,低聲說道:“是。”
在她身邊,數個跟她一樣瘦小的奴仆也在瑟瑟發抖,同時也在幸災樂禍。大家都一樣的乾枯,黝黑,瘦弱,仿佛燒焦的枝乾。
相比之下,身材高大,肌肉健壯的夜郎楝更像是神明,在俯瞰瑟瑟發抖的螻蟻。
“切,一群廢物。”
夜郎楝露出譏諷的微笑。
“就你們這樣的貨色,一萬年也沒機會化蝶吧?”
夜郎梅不敢回話。事實上她的年紀還小,才六十多歲。比起其他夜郎國的民眾,她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相比那些成百上千年苦等化蝶的人,她還遠遠沒有到侍奉夜郎大神的年紀。
因此,她隻能留在凡世,忍受這般苦楚。
“夜郎……夜郎大神再上,庇護我等化蝶,永世不墜……”
夜郎楝啐了一口,徑自走開了。可其他人卻一動不敢動,繼續祈求夜郎大神的庇護,許久過後,才敢慢慢離開。
夜郎梅是最後一個走的,嘴裡還殘留著磕頭時泥土的苦澀臭味。
被打的時候,多吃一點腐土,總能讓梅暫時麻痹一下神經。這是梅的經驗之談。
因為無論吃多少次,每一次梅都會因為腐土的味道反胃,儘管大家都這麼吃,而且吐出來的也是土。
離開了神廟,她走在大街上,到處都是她這樣乾瘦的夜郎國人,俱都是皮膚黝黑,畫著麵紋,很少碰見夜郎楝那樣健壯的家夥。
偶爾遇見,大家都是頻頻側目,紛紛敬畏地議論,如此健壯的魂蛹,馬上就要被選入寺廟了。
而那些人也是昂首挺胸,不可一世。在遠處高大的夜郎大神的神像襯托下,他們傲慢又放肆,好像高人一等。
可夜郎梅是知道的。很多蛹,其實都在私下襲擊其他人,靠著他們身上的肢體,將自己養成……
她抬起頭,高聳入雲的神像沒入雲中,看不清表情。
傳說,夜郎大神自天外而來,點化愚民,拯救蒼生。它選拔那些出色又有力的人選,將其從凡世中解放,化為縹緲虛無的靈蝶,隨他前往高天之上,享受無儘福德榮譽。
那些未能被選拔的“蛹”,便在地上生活起居,虔誠供奉,希冀有朝一日茁壯成長,能得夜郎大神看重,破繭成蝶。
因為自那時起,就不時有天外,號稱“夜郎大神”的使者遊曆凡間,挑選合適的“蛹”化蝶。一些盤桓許久的使者,還會在這裡立廟,設立標準,定期選拔。
這些高貴的使者,能掌控生死,溝通亡靈,被視為夜郎國最為偉大的存在,每一個人都希望能入得這些陰修大人的眼……
比如夜郎楝,再比如夜郎梅。
但夜郎梅知道,自己那隻是一個奢望。自己怎麼可能入得了陰修大人的眼呢?連淨水都無法製作好的人……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城外一處破廟而去。
在明麵上,大家都說陰修大人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可背地裡,梅也聽到過,這些使者也會為了爭奪優秀的蛹,甚至隻是為了尊嚴被冒犯大打出手。
勝者自然香火鼎盛,從者雲集。敗者……便像這間破廟一般,被人忌諱,遠遠避開,生怕犯了某位的忌諱。
但夜郎梅有自己的小心思。
傳說在夜郎大神會注視自己的每一個神像。在它眼皮子底下淨水,也許成功率會高一點。
這是口口相傳的鄉野流言,做不得數。但夜郎梅堅信這是有用的。為此她沒少去神像麵前磨磨蹭蹭,就是為了找機會完成自己的工作。
不巧,被夜郎楝看見過幾回,痛打了幾頓。這也是夜郎楝看她不爽的原因。這樣的家夥靠近神廟,實在是不體麵。
最重的一次,夜郎梅在那些發臭的“繭”中間躺了一天一夜。即將被處理的時候,才被醒了過來,被負責人厭惡地趕出了處理場。
蝶是無上的榮耀,繭是寶貴的資源。唯獨蛹,什麼都不是,隻能在皮囊中痛苦的掙紮。
沒有辦法,梅隻能退而求其次,把目光投向那些被廢棄的野廟。
這些廟宇通常沒有人靠近,因為誰也不知道之前的主人有沒有得罪過如今香火正旺的大廟。
但對夜郎梅來說,情況有些不一樣。
首先,她得罪了楝,這就說明無論如何她都入不了大廟的眼了。既然如此,去野廟無非就是讓楝打自己的時候下手更重一點——沒什麼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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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負責處理淨水的自己,已經沒有更多的錢去買灰炭了。這一次是警告,但梅已經在楝的眼中,看見了惡毒的決心。
下一次,自己絕對會被活活打死在廟門前,變成未能孵化的“繭”。
既然如此,那就求夜郎大神庇佑吧。不管是大廟野廟,請您注視著我……
很快梅就找到了一間野廟。在那裡很安靜,不會有動輒拳腳相加,也不會有敲詐勒索。梅很滿意。
唯一的問題是,這裡的夜郎大神神像的頭不見了。
如果它看不見自己……還能庇護我嗎?
夜郎梅憂慮的思考了一會,最終安慰自己:沒關係的,它老人家神通廣大,即使沒有頭,它也會記得自己的虔誠。
抱著這樣的鴕鳥心態,梅抱著一個瓦罐前往了野廟。
淨水的效果很簡單。通過灰碳,將黑水中的雜質慢慢析出,直至變為澄澈——就這麼簡單,但做起來很麻煩。
乾淨的灰炭非常貴。在這個吃土就能活下去的世界,一塊灰炭的價格卻要夜郎梅工作五十年才能掙回來。
大家都用不起一手的乾淨碳,隻能將那些已經灰撲撲的碳事後想儘辦法清理乾淨,一遍又一遍的反複使用,祈禱它還能淨化黑水。
夜郎梅就覺得自己很倒黴。因為她的碳才用了不到五十年,有些人的碳都是家傳的都沒出什麼事,偏偏自己的淨水總是殘留一點點汙漬。
她隻能把這些都歸咎於“夜郎大神對我化蝶的考驗”。
於是,今天仍在考驗中的梅,依舊去了野廟,尋求夜郎大神的庇護。
隻是今天,夜郎大神似乎有意刁難她。
當她突兀地看見神像背後冒出來一個晃晃悠悠的“白人”的時候,手一鬆,瓦罐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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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夜郎梅?”
莫念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看著麵前頻頻磕頭的夜郎梅,隻覺得生疼,不管是物理上的疼還是其他。
“是,是的……小人是夜郎國的梅……”
瘦小的女孩瑟瑟發抖地說道。
莫念接連詢問了梅幾個問題,都沒有得到滿意地回答。梅終究隻是個底層的凡人,所能知曉的答案有限。
莫念了解到的,就是自己流落到這個名叫“魂蛹界”的地方。按照玄明界的標準來看,這個地方實在是小的可憐,還沒有蒼州的一半大,也不可能有什麼靈脈地脈。
因此,這裡唯一的國家,“夜郎國”的名稱,就顯得有些一針見血的諷刺。
據夜郎梅所說,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姓“夜郎”,俱都皮膚泛黑。全國都在供奉一位名曰“夜郎大神”的神明,同時,還有所謂的蛹,繭和蝶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