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郗虛低聲喝道,他原本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爬滿了細密的皺紋,眼袋深重,但眼神中的陰鷙卻更勝往昔,“慌有什麼用?程昱還沒回到鄴城,曹操也還沒動我們!現在認輸,就是死路一條!”
“那還能怎麼辦?”另一位老臣聲音發顫,“我們在汝南的力量被連根拔起,許都這邊,曹操的眼線遍布,我們還能做什麼?”
中年宦官尖細的嗓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做什麼?還能做最後一搏!陛下‘病’了,這就是機會!宮裡還有些忠義之士,禁軍中也有幾個對曹操不滿的將領!隻要時機合適,控製宮禁,拿下曹操在許都的幾個心腹,打出‘清君側、奉天子’的旗號,未必不能成事!”
“你是說……兵諫?”老臣嚇得麵無人色,“這……這太冒險了!萬一失敗……”
“不冒險就是等死!”郗虛猛地站起身,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程昱帶回證據之日,就是我們授首之時!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拚死一搏!我們已經聯絡了荊州,隻要許都一動,劉景升劉表)絕不會坐視!這是唯一的機會!”
他環視在場幾人,聲音低沉而充滿蠱惑:“諸位,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成,則名垂青史,再造漢室;敗,也不過是早死幾日罷了!難道你們甘心像荀文若那樣,窩窩囊囊地病死榻上,或者像汝南那些蠢貨一樣,被程昱像殺雞一樣宰掉嗎?”
密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幾人粗重的呼吸聲和蠟燭燃燒的劈啪聲。最終,那點被恐懼壓製的野心和對生存的渴望,戰勝了理智。一個極其冒險、成功率渺茫的兵變計劃,在絕望中開始加速醞釀。
與此同時,尚書台內,氣氛同樣微妙。
崔林獨自坐在值房內,麵前攤開的文書許久未曾翻動一頁。他老了,也更謹慎了。汝南傳來的消息,讓他心驚肉跳。他沒想到陳暮此去,竟真的掀起了如此滔天巨浪,更沒想到背後牽扯如此之深。程昱的酷烈手段,更是讓他不寒而栗。
他知道,許都要變天了。而他這個尚書令,身處風暴中心,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他必須更加小心,在漢廷與霸府之間,找到那條越來越窄的平衡木。
而那位李郎官等人,則顯得有些躁動不安。他們與郗虛集團瓜葛較深,如今眼見大樹將傾,難免兔死狐悲,又心存僥幸,試圖打探消息,或尋找脫身之道,言行之間,難免露出痕跡。
滿寵的許都令官署,則依舊保持著外鬆內緊的狀態。街麵上的巡邏似乎更加頻繁,對進出城人員的盤查也嚴格了許多。但滿寵本人,卻深居簡出,無人能窺知其內心想法。
數日後,一個天色灰蒙的傍晚,陳暮的車駕悄無聲息地駛入了許都城門。沒有儀仗,沒有迎接,如同一個普通的官員辦差歸來。
他沒有直接回府,也沒有去尚書台,而是先去了許都令官署。
滿寵對於他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依舊在那間簡樸的正堂接見了他。
“滿令君。”陳暮拱手。
“陳特使辛苦了。”滿寵語氣平淡,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一瞬,“汝南之事,已聽聞大概。程公手段,果然雷厲。”
“賴陛下洪福,司空威德,程公調度,亂事已平。”陳暮例行公事般回應,隨即話鋒一轉,“暮此番回都,複任侍郎。然離京數月,恐都中情形有所生疏,特來向令君請教,近日許都可還安寧?”
他問得含蓄,但滿寵自然明白其意。
“表麵安寧。”滿寵言簡意賅,“然,蛇鼠受驚,難免躁動。城西貨棧查封後,有幾股不明資金試圖轉移,已被監控。宮中近日,‘病’了不少人。此外,”他頓了頓,看向陳暮,“郗大夫府上,夜半車馬,較往日更頻。”
雖然沒有明指兵變,但“蛇鼠躁動”、“資金轉移”、“宮中病了不少人”、“夜半車馬更頻”,這些信息串聯起來,指向性已經非常明確。
陳暮心中了然,郗虛等人,果然選擇了最極端的那條路。他神色不變,拱手道:“多謝令君提點。暮既已回任,自當恪儘職守,維護都城秩序安穩。”
滿寵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離開許都令官署,陳暮才真正回到了自己在許都的府邸。府中一切如舊,仆役皆是程昱早年安排的可信之人,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沐浴更衣,除去一身風塵。陳暮獨自坐在書房內,窗外是許都熟悉的夜景,萬家燈火,看似平靜。
但他知道,這平靜之下,是即將噴發的火山。他回來了,帶著汝南的血與火,帶著程昱的密令,也帶著終結這場陰謀的使命。
他取出那方隨身攜帶的黑色砥石,置於書案之上。燈火映照下,石頭表麵那些萬古衝刷的痕跡,仿佛蘊含著無儘的沉默與力量。
這一次,他不再僅僅是漩渦中的一顆石子。他要成為那投入漩渦中心,決定流向的……砥石中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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