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北岸,曹軍大營已然變成了一座巨大的水陸工坊。叮叮當當的敲擊聲、拉拽繩索的號子聲、木材加工的鋸刨聲,日夜不息,取代了往日的肅殺。空氣中彌漫著新鮮木料和鐵鏽的氣息。
曹操連接戰船的構想,在劉曄等工匠官的全力推動下,以及許都方麵不計成本的物資支援下,正以驚人的速度變為現實。無數小型舟船、艨艟被從各地征集、改造而來,工匠們喊著號子,用孩童手臂粗細的鐵索、巨大的鐵釘和厚實的木板,將這些船隻首尾相連,左右並合。
最初的試驗並非一帆風順。連接而成的龐然大物在湍急的江水中顯得笨重無比,難以操控,幾次差點被水流衝散。但在不斷調整、加固後,第一座由數十艘船隻連接而成的“水上營寨”終於穩穩地漂浮在江麵上。雖然不及荊州樓船高大,但其寬闊的甲板平台,足以讓數百名士卒如履平地,甚至可以架設小型投石機和弩炮。
曹操親自登上了這座水上堡壘。他腳踏著堅實的木板,望著四周翻滾的江水,以及對麵荊州水軍那些雖然高大卻顯得孤立的戰艦,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充滿征服欲的笑容。
“傳令!加速建造!孤要在這漢水之上,連舟成城,直逼樊城!”曹操揮手下令,聲震四野。
越來越多的連接船隊被推入江中,它們在江心逐漸靠攏,試圖形成更大的、可以互相支援的浮島陣列。曹軍士兵們開始適應在這種“移動陸地”上作戰,弓弩手日夜輪班,與對岸的荊州軍進行著激烈的遠程對射。雖然曹軍箭矢消耗巨大,但憑借著逐漸形成的數量優勢和穩定的射擊平台,竟然慢慢壓製住了對岸的火力。
文聘站在樊城城頭,望著江麵上那片不斷擴張、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曹軍船陣,眉頭緊鎖。他嘗試派出靈活的快船進行火攻,但曹軍船陣四周都有小型巡邏船護衛,火攻船隻難以靠近,即便偶爾有火船撞上,也被船上準備充足的沙土和水桶迅速撲滅。
曹軍這種笨拙卻有效的“土辦法”,正在一點點地蠶食著荊州軍賴以生存的水域優勢。戰爭的主動權,似乎在悄然發生偏移。
就在漢水前線出現轉機之時,許都尚書台內的陳暮,卻麵臨著自南征開始以來最嚴峻的考驗。
糧草危機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急劇惡化!
“明遠!不好了!”徐元幾乎是衝進了陳暮的值房,臉色慘白,手中緊緊攥著一封密報,“汝南、譙郡多處糧倉……昨夜同時起火!雖經撲救,但預估損毀軍糧超過十五萬石!而且,通往南陽的陸路官道,多處橋梁被人為破壞,運送隊伍被困途中!”
陳暮猛地站起身,案幾被帶得一晃,上麵的文書散落一地。他接過密報,快速掃過,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錐,刺入他的心臟。
不是天災!這絕對是人為的、有組織、有預謀的破壞!目標直指南征大軍的命脈——糧道!
“查!立刻去查!”陳暮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但他強行控製著,“著令滿寵,動用一切力量,嚴查縱火、毀橋之人!無論涉及到誰,一查到底!”
“已經通知滿都尉了!”徐元急聲道,“但現在最關鍵的是,前線存糧已然不多,於禁將軍那邊已數次催糧,司空中軍亦消耗巨大。此次損失,加上運輸中斷,恐怕……恐怕支撐不了半月!”
半個月!陳暮眼前一黑。連接戰船的戰略雖初見成效,但要想形成壓倒性優勢,逼降或攻破樊城,絕非半月之功!一旦斷糧,軍心崩潰,後果不堪設想!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必須找到替代的糧源,必須恢複運輸!
“立刻行文尚未受災的兗州東部、徐州北部郡縣,緊急調撥所有可用存糧,不走原有官道,繞行沛國、陳國,經陸路直送葉縣大營!哪怕路程遠一倍,也要保證糧食送達!”
“令汝南、譙郡郡守,全力修複橋梁,清理道路,征發所有可用民夫,官府提供雙倍口糧!告訴他們,這是死命令!”
“還有,”陳暮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將此事,以及我們采取的應急措施,立刻以八百裡加急,密報司空!同時,抄送程昱先生!”
他必須讓曹操第一時間知道後方的危機,以及他正在做的努力。這既是承擔責任,也是尋求最高層麵的支持,以防朝中有人借此機會興風作浪,甚至矯詔掣肘。
命令一道道發出,整個尚書台如同上緊了發條的機器,瘋狂運轉起來。信使的馬蹄聲在許都街頭急促響起,打破了表麵的平靜。
陳暮的預感沒有錯。這場針對糧草的精準打擊,絕非偶然。
當天下午,滿寵那邊就有了初步進展。抓獲了幾名縱火的疑犯,嚴刑拷打之下,有人熬不住,吐露是受了一名自稱“荊州使者”之人的指使和重金收買。而破壞橋梁的,則是一些被煽動的地方豪強部曲,他們對連續不斷的征發早已心懷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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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索似乎指向了荊州。但這“荊州使者”來得太過容易,反而讓陳暮和滿寵心生疑慮。這更像是一招嫁禍,意在激化矛盾,同時隱藏真正的黑手。
更讓陳暮心驚的是,徐元帶來了一條來自宮中的隱秘消息。
“明遠,我們安排在宮門外的人注意到,今日清晨,伏完的車駕曾短暫出入宮禁。而幾乎在同一時間,那位素來與伏完交好、也曾多次非議南征的李姓郎官,其府上有陌生麵孔出入,形跡可疑。”
伏完?李郎官?陌生麵孔?
陳暮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這些線索如同散落的珍珠,似乎被一根無形的線串聯著。伏完代表的是對曹操不滿的漢室舊臣勢力,李郎官則是朝中清流或者說頑固派)的代表,而那個“陌生麵孔”和指向荊州的“使者”,則可能牽扯到外部的敵人,甚至是……內部的勾結!
難道,是這些反對勢力,與荊州劉表暗中勾結,企圖通過切斷糧道,來迫使曹操南征失敗,從而打擊曹操的威望,甚至……圖謀更甚?
這個念頭讓陳暮脊背發涼。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所麵臨的,就不僅僅是後勤保障的技術難題,而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政治陰謀和內部叛亂!
他立刻再次密會程昱。程昱聽完陳暮的彙報和推測,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看來,有些人已經按捺不住了。”程昱冷聲道,“前線受挫,後方便以為有機可乘。明遠,你做得對,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保住糧道!此事我會親自盯著,宮中與伏完等人,我會設法周旋壓製。你要做的,是穩住尚書台,確保應急糧草能夠送達前線!同時,與滿寵配合,繼續深挖,務必找到確鑿證據!”
從程昱府中出來,夜色已深。許都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更夫梆子的聲音在遠處回蕩,顯得格外寂寥。陳暮獨自走在清冷的月光下,感覺四周的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著自己。
他抬頭望向南方,那裡是漢水戰場,決定著天下的走勢;他環顧四周,這許都的深宮高牆之內,隱藏著致命的殺機。而他,站在風暴的最中心。
案頭那方黑色砥石,此刻仿佛重若千鈞。它不僅承載著戰事的勝負,更承載著粉碎陰謀、穩定大局的責任。他知道,最危險的時刻,或許才剛剛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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