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的春日,瘴癘之氣稍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百廢待興的蓬勃與龐統雷厲風行整頓後留下的肅然。曆時數月,這位鳳雛先生終於將交州七郡的叛亂餘燼徹底撲滅,吏治初步清明,通往荊南和建業的道路、驛站也恢複了暢通。在留讚及新任交州彆駕的再三保證下,龐統將後續安撫與開發事宜交托妥當,終於踏上了返回建業的歸途。
船隊沿鬱水、漓水北上,過靈渠,入湘水,一路所見,雖仍有戰火遺留的瘡痍,但田野間已有農夫勞作,市集漸複人氣,這讓龐統緊繃了數月的心神稍稍放鬆。他站在船頭,羽扇輕搖,目光卻銳利地掃視著兩岸山川地勢,腦中不斷推演著天下格局與江東的應對之策。
船至巴陵,即將轉入大江直下建業,一名信使乘快船追上,送來了陳暮的密信。信中詳細告知了關羽已安然歸蜀、曹魏加強封鎖騷擾、以及建業近期軍政要務。
龐統閱畢,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笑意。“雲長歸蜀,主公此舉,可謂神來之筆,雖暫失利器,然贏得道義,緩和西線,更顯我江東氣度。隻是…曹丕、司馬懿,果然不肯甘休。”他收起書信,望著浩蕩東去的江水,眼神變得深邃,“‘驚蟄’未止,風雨更急。是時候回去,為主公籌劃下一局了。”
船速加快,順流而下,建業那熟悉的輪廓,已遙遙在望。
鎮南將軍府內,陳暮親自為風塵仆仆的龐統設宴洗塵。席間僅有徐庶作陪,氣氛親切而凝重。
“士元辛苦了!交州能迅速平定,你居功至偉!”陳暮舉杯,言辭懇切。
龐統舉杯還禮,一飲而儘,笑道:“為主公分憂,統分內之事。交州底子不差,假以時日,必成我江東糧倉錢庫。隻是,統在路上聽聞,北邊似乎不太平?”
徐庶接過話頭,將近期曹魏在經濟、軍事、間諜層麵的步步緊逼,以及江東的應對措施,詳細向龐統介紹了一遍。
陳暮歎道:“雲長一走,曹魏便以為我江東可欺,攻勢愈發淩厲。如今之勢,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士元歸來,正好為我等參詳下一步方略。”
龐統放下酒杯,小眼睛中精光閃爍,沉吟片刻,方緩緩道:“主公,元直,曹魏此乃‘困獸’之策。其勢大,然攤子也大,北有鮮卑匈奴之憂,西有劉備牽製,內部世家林立,曹丕篡位,人心未附。其之所以對我江東采取此等全方位擠壓,正說明其急於求成,欲在我江東未成真正心腹大患之前,竭力削弱,甚至一舉擊垮。”
他走到懸掛的巨幅輿圖前,手指劃過長江沿線:“故而,其戰略核心,便是一個‘耗’字。耗我財力,耗我兵力,耗我民心。待我疲敝不堪,內部生變,便可趁虛而入。”
“那我等當如何破局?”陳暮目光灼灼。
“破局之道,在於反其道而行之。”龐統羽扇點向地圖,“其一,不能被其牽著鼻子走,陷入全麵被動防禦。需開辟新的‘戰場’,轉移壓力,甚至爭取主動。”
“新的戰場?”徐庶若有所思。
“海上!”龐統斬釘截鐵,“臧霸在廣陵,看似咄咄逼人,然其水軍實力,遠不及我江東根基深厚。霍峻、朱桓前期襲擾,已見成效。如今,當加大投入!主公可下令,擴建海船,增加‘靖海營’與‘獵鯊’兵力,不僅防禦,更要主動出擊,擴大襲擾範圍,北可至青州、遼東,南可至交州以遠!劫其商船,焚其港口,斷其海鹽之利!讓曹魏漫長的海岸線,處處烽煙!此乃攻其必救,迫其分兵!”
陳暮與徐庶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亮光。此計大膽,但確實抓住了曹魏的一個薄弱環節。
“其二,”龐統繼續道,“經濟封鎖,彼來我往。他禁我江北貿易,我便大力發展海貿,開拓南洋、夷州台灣)乃至更遠航線。交州平定,南方商路已通。可鼓勵大族商賈,組建船隊,官府提供保護,抽取商稅。同時,在荊南、江東大力推廣新式農具,興修水利,提高畝產,廣積糧草。他欲困死我,我偏要活得更好!”
“其三,內部肅奸與凝聚人心,雙管齊下。‘驚蟄’毒計,防不勝防,然其根在於人心浮動。主公可借雲長將軍歸蜀之事大做文章,宣揚我江東重信守義,善待功臣。同時,明察暗訪,對於確有通敵實證者,嚴懲不貸,以儆效尤;對於搖擺觀望者,施以恩義,拉攏安撫。務必使內部鐵板一塊,令曹魏無隙可乘。”
龐統一番分析,條理清晰,切中要害,既有戰略高度,又有具體措施。
陳暮撫掌讚歎:“士元之言,真乃撥雲見日!便依此策!元直,即刻擬令:擢升霍峻為靖海將軍,朱桓為副,加大海上襲擾力度,所需錢糧船艦,優先撥付!鼓勵海貿之事,由你親自督辦!內部肅奸與人心凝聚,士元,你熟悉暗衛,此事還需你多費心!”
“臣,領命!”龐統與徐庶齊聲應道。
荊南,江陵都督府。陳砥的課程,進入了新的階段——實際理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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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將一部分非核心的軍政文書交給陳砥初步批閱,範圍涉及荊南各郡的賦稅征收、刑名訴訟、軍械調配、水利修繕等。每一份文書,陳砥都需仔細閱讀,查閱相關律法檔案,了解地方情勢,然後草擬處理意見,再呈送給趙雲審閱定奪。
這絕非易事。他麵對的不再是沙盤上抽象的符號,而是關係到具體民生、吏治、軍備的繁雜事務。
例如,一份來自桂陽郡的文書,報告郡內兩大宗族因爭奪一處山林歸屬,發生大規模械鬥,死傷數十人,地方官府難以彈壓,請求都督府派兵。
陳砥沒有立刻批示派兵,他調閱了桂陽郡的圖冊和過往卷宗,發現那處山林歸屬曆來模糊,且地處兩縣交界,管理混亂。他思索良久,草擬意見:首先,責令桂陽太守立即派遣得力乾員,前往調停,將雙方首要分子拘押,平息事態;其次,由都督府派出精通律法與民政的官員,會同郡縣,重新勘察地界,依據律令與曆史沿革,明確山林歸屬,並公示於眾;最後,對挑起械鬥、造成死傷者,依法嚴懲,以儆效尤。隻有在調停無效、局勢失控的情況下,再考慮出動軍隊威懾。
趙雲看到這份意見,微微頷首,提筆在“派兵”二字上畫了個圈,批注道:“軍政分離,非萬不得已,不可輕動刀兵。公子所慮周詳,然可補充:責令郡兵加強巡邏,防患未然。”
又比如,一份關於軍械調配的文書,請求給某部增配強弓硬弩。陳砥沒有立即批準,而是調取了該部近期訓練損耗與庫存記錄,發現其損耗率偏高,且庫存尚有餘裕。他批示:準予補充部分損耗,然需查明損耗偏高原因,是訓練不當還是保管不善?責令該部限期整改,並派員核查。
趙雲看後,批注:“明察秋毫,見微知著。為政者,不僅要知道給什麼,更要問為什麼給,給了之後效果如何。”
通過這些實際事務的處理,陳砥深刻體會到治理一方的艱難與複雜。每一項決策,都牽扯到多方利益,需要權衡利弊,考量長遠。他變得更加謹慎,也更加勤奮,常常熬夜查閱資料,向桓階及都督府其他經驗豐富的屬官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