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惜弱手指輕撫牛家村茅屋的窗欞,風雪聲在耳畔呼嘯
那晚的鐵哥醉得太沉了……雪地裡那人的血染紅了錦袍上的金國紋樣,我怎會不知危險?可他的呻吟像受傷的雀兒般揪著我的心。我總以為見死不救才是罪過,卻忘了這亂世裡慈悲也要分敵友——若時光倒流,我是否還敢掀開那扇門?怕仍是會的。這雙手救過太多螻蟻飛鳥,早被“惜弱”二字捆成了傀儡。
銅盆裡炭火劈啪爆響,驚得懷中康兒抽泣)
後來才懂,完顏洪烈看我的眼神,與我看簷下凍僵的麻雀並無不同。他說的“報恩”,原是猛獸對獵物最耐心的圈養。而我竟信了那些“顏烈遭劫”的謊話,甚至暗自慶幸有人替我扛起這破碎的人生……多可笑啊,我連戳穿謊言的勇氣都化作了眼淚。
指尖劃過楊鐵心的舊鐵槍,槍尖鏽痕斑駁)
王爺允我在王府複刻牛家村,人人都誇他情深義重。
可那茅草屋頂下藏的哪裡是貞烈?分明是我懦弱的遮羞布!在這裡,我既能穿著粗布衣扮演楊門烈婦,又能讓康兒喚完顏洪烈“父王”連我自己都分不清,對鐵哥的思念究竟還剩幾分真?或許我隻是需要這出戲,好騙自己未曾背叛過往。
康兒總問我為何不許他穿漢服習漢禮。我不敢說……怕他知曉生父是誰便會離我而去,更怕王爺收回這錦衣玉食的牢籠。有時瞧他驕縱的模樣,竟恍惚覺得這樣也好——若他永遠當個金國小王爺,至少不必如我這般在忠義情愛間撕扯。
十八年後重見鐵哥,他眼裡的光刺得我渾身發顫。原來他從未死去,原來我半生的“守節”全是笑話!完顏洪烈拔劍時我本該撲向鐵哥,可雙腿卻釘在原地——我怕刀劍無眼傷了康兒,更怕王爺倒下的瞬間,我連這虛假的尊榮都保不住。
最終選擇殉情,不過是想給所有人留個“貞烈”的體麵。鐵哥的血燙在我手上時,才驚覺這一生從未真正抉擇過:救人是因不忍看人死,嫁人是因無處可去,寵康兒是因怕他恨我……連此刻自刎,也不過是懦弱者最後的逃避。若真有來世,盼能做回李萍姐姐那樣的母親——她的善良帶著鋼刃,而我的慈悲終成穿心箭。
指尖下的紫檀木小弓還帶著若有似無的漆味,冰涼地硌著指腹。窗外是北地深春料峭的風,卷過王府庭院的玉蘭樹,發出沙沙的輕響。
包惜弱坐在窗下,身上是觸感滑膩的蘇繡錦袍,領口袖邊鑲著細軟的風毛。她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平坦依舊的小腹,久久未動。
那裡還沒有任何起伏,但她知道,康兒就在其中。
她的康兒。那個最終身敗名裂、慘死鐵槍廟的康兒。
胸腔裡那顆心猛地一縮,尖銳的痛楚毒刺般竄遍四肢百骸,幾乎讓她喘不上氣。前世咽下最後一口氣時,那無邊無際的悔恨與絕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了她整整一世。
完顏洪烈…楊鐵心…丘處機…一個個名字從心頭碾過,留下冰冷刻痕。
若不是他們…
“娘親?”一道清脆的童音自身側響起,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
包惜弱驟然回神,眼底所有翻騰的情緒在刹那間收斂得乾乾淨淨,隻餘下一片溫軟的慈暉。她轉過頭,看向不知何時跑進來的小男孩。
約莫四五歲的年紀,穿著簇新的寶藍小襖,頭戴貂毛暖帽,粉雕玉琢的一張臉,眉眼間已能看出日後俊美的輪廓,正是幼年的楊康。
不,現在他是大金國六王爺完顏洪烈的嫡子,完顏康。
“康兒,怎麼了?”包惜弱伸出手,將他攬到身邊,指尖拂過他暖烘烘的臉蛋。真實的觸感讓她眼眶微熱。
“娘親你看這個!”小完顏康獻寶似的舉起手裡一隻草編的蚱蜢,編得歪歪扭扭,卻活靈活現,“是宮裡新來的小太監給我編的,他說他老家的小孩都會玩這個。”
包惜弱接過那隻草蚱蜢,指尖摩挲著粗糙的草莖,心下一片冷然。這王府裡,總是有太多人變著法兒地哄小王爺開心,玩物喪誌。
她微微一笑,笑容卻不及眼底:“編得真好。康兒喜歡?”
“喜歡!”小家夥用力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那康兒可知,這編蚱蜢的草,若是用對了力道,能勒斷人的喉嚨?”包惜弱的語氣依舊溫和,甚至帶著點循循善誘的笑意。
小完顏康愣住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滿是茫然,捏著草蚱蜢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包惜弱拿回那隻蚱蜢,指尖在草莖的邊緣輕輕一劃:“你看,這東西看似柔弱,實則鋒利。就像人,康兒,光鮮的皮囊底下,藏著的是利刃還是草包,得親手去試,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想,才分得清。”
她將蚱蜢放在兒子的小手裡,合上他的手指:“喜歡玩可以,但莫要隻把它當玩意兒。這府裡府外送來的東西,入口的,近身的,都要讓嬤嬤仔細查驗過,明白嗎?”
小完顏康似懂非懂,但母親眼中那種他從未見過的、沉靜又銳利的光讓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點了點頭:“康兒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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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乖。”包惜弱撫了撫他的頭,聲音放得更柔,“今日的字練了嗎?先生教的詩文可背熟了?”
“練了五張大字,詩也會背了!”孩子終究是孩子,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急著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