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濃重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某種鐵鏽般的腥甜鑽入鼻腔,窒息感如潮水般將胡麗娟淹沒。她猛地睜開眼,劇烈的頭痛讓她忍不住呻吟出聲。
映入眼簾的不是醫院蒼白的天花板,也不是冰冷的地麵,而是她無比熟悉又恍如隔世的景象——她婚前在娘家那個堆滿毛絨玩具和時尚雜誌的溫馨小房間。印著維尼熊的淡黃色窗簾濾過了午後的陽光,在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空氣裡飄著媽媽燉的紅燒肉的香氣,樓下傳來鄰居用上海話閒聊的軟儂細語。
一切安寧美好得像個一觸即碎的泡泡。
胡麗娟顫抖地伸出手,摸向自己的額頭、臉頰、脖頸——沒有血跡,沒有劇痛,皮膚光滑完整。她猛地坐起身,衝到梳妝台前。鏡子裡映出一張年輕飽滿的臉龐,大約二十四五歲,眼角還沒有被生活磨礪出細紋,眼神裡帶著未經摧殘的嬌憨與明亮。隻是此刻,那雙眼睛裡盛滿了驚懼和難以置信。
這是……她剛工作沒多久,還沒和李亞平談婚論嫁的時候?
她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下,清晰的痛感傳來,告訴她這不是地獄的幻象,而是真實的……重生?
記憶的最後片段是李亞平那雙猩紅的、充滿暴戾的眼睛,以及他死死掐住她脖子時,婆婆張蘭香在一旁尖厲的咒罵:“打!打死這個不下蛋的母雞!敢頂撞男人的掃把星!”而她的父親,在她為這個家掏空積蓄、氣病母親後,含恨而終……家破人亡,字字血淚。
冰冷的恨意和劫後餘生的戰栗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發抖。她扶住梳妝台,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喉嚨裡的哽咽。
李亞平……張蘭香……東北那個吸血的大家……她胡麗娟回來了!這一次,她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娟娟,醒了嗎?亞平打電話來了哦!”媽媽玉蓮的聲音伴隨著敲門聲響起,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和縱容。
胡麗娟眼神一凜。對了,這個時候,她正和李亞平熱戀,被他的高大帥氣和高材生的光環迷得暈頭轉向,父母越是反對,她越是叛逆地覺得那是真愛無敵。
她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哎,來了媽!”
拿起床頭那個略顯老舊的粉色電話聽筒,李亞平那刻意放得溫柔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麗娟,睡醒了?小懶豬。晚上想去看電影嗎?新上的《哈利波特》,你說想看的。”
若是從前,聽到他這樣的聲音和記得自己的喜好,胡麗娟心裡能甜出蜜來,覺得他體貼入微。可現在,她隻覺得一股油膩和虛偽撲麵而來。他記得的,不過是她上海小囡的情趣和背後代表的消費能力,看電影吃飯,哪次不是她暗示甚至直接掏錢?他的工資,大半都要寄回那個無底洞般的老家。
胡麗娟壓下心頭的惡心,語氣刻意帶上了幾分剛睡醒的慵懶和嬌氣:“今天不了呀,亞平。頭有點暈暈的,媽媽燉了紅燒肉,我想在家吃飯。”
電話那頭的李亞平顯然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會拒絕。以往隻要他約,她幾乎沒有不答應的。
“不舒服?嚴不嚴重?要不要我下班過來看看你?”他立刻表現出擔憂,語氣裡的急切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來看她?怕是又想蹭飯,順便在爸媽麵前刷好感,表現他的“孝順”和“關心”吧。
“不用了啦,”胡麗娟聲音軟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就是有點累,想休息一下。而且我爸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你就彆來了。”她故意提了句爸爸心情不好,李亞平對她那個精明勢利的嶽父,始終是有些發怵的。
果然,李亞平遲疑了一下:“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明天呢?明天周末,我們……”
“明天再說吧,我先掛了啊,媽媽叫我了。”胡麗娟不等他說完,飛快地掛了電話。
聽著聽筒裡的忙音,李亞平在電話那頭拿著公用電話聽筒,微微皺起了眉頭。今天的胡麗娟,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但很快他又釋然,大概是真的不舒服吧。上海小姑娘,嬌氣些也正常。他搖搖頭,盤算著這個月給家裡寄錢後,還能剩下多少請麗娟吃飯的預算。看來,得更抓緊才行,早點結婚,才能真正在這個大城市紮下根,把爹娘接來享福。麗娟家條件好,獨生女,以後什麼都是他們的……
掛了電話,胡麗娟看著鏡子裡自己逐漸恢複冷靜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立刻分手?太便宜他了。而且以李亞平那偏執的性格和她目前“戀愛腦”的人設,突然分手必然引來糾纏和父母的不解。她需要時間,需要一步步來。
報複?把自己搭進去不值當。這一世,她要的是徹徹底底的切割,是雲淡風輕地看他們一家在泥潭裡打滾,而她,要擁有嶄新的人生。
首先,得穩住父母,不能再讓他們為自己的事操心傷身。其次,經濟獨立是底氣,報社的工作要好好乾。最重要的是,得慢慢讓父母,尤其是媽媽,意識到李亞平並非良配,而不是由她激烈反抗,反而激起父母的逆反心理——上輩子就是這樣,她越是鬨,父母最後反而妥協得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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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時,胡麗娟看著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紅燒肉、糖醋小排、醃篤鮮,胃口大開,更是感慨萬千。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娟娟,剛才亞平電話裡說什麼了?你好像沒答應出去?”媽媽玉蓮給她夾了塊肉,狀似無意地問。爸爸胡明軒也抬起眼看了看她。
胡麗娟扒了口飯,含糊道:“嗯,沒什麼,就是有點累,不想動。而且……”她頓了頓,放下筷子,做出有點苦惱的樣子,“他說他媽媽又寫信來了,好像他哥哥家在縣城買房差點錢,他妹妹彩禮的事也懸著……聽著就煩。”
玉蓮和胡明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擔憂和一絲不讚同。
“亞平家……負擔是重了點。”玉蓮斟酌著開口,“他雖說是個大學生,工作也不錯,但到底……”
“媽,我知道。”胡麗娟搶先一步,撅起嘴,一副小女兒情態,“我也沒說什麼呀。就是他老提家裡這些事,我覺得壓力好大哦。好像以後……”她適時地停住,低頭戳著飯碗。
胡明軒哼了一聲:“以後?以後他的工資夠不夠填他家那個窟窿都難說!麗娟,我早就跟你說過,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家人的事。他家那個情況,以後有的是苦頭吃!”
若是以前,胡麗娟早就跳起來反駁了,什麼“亞平有能力”“我們一起努力”“愛情能戰勝一切”的鬼話連篇。
但今天,她隻是默默聽著,然後小聲嘟囔:“哦,知道了。所以我也沒答應他什麼呀……再說吧。”
女兒罕見的沒有維護李亞平,這讓胡明軒和玉蓮都感到意外,同時又稍稍鬆了口氣。也許女兒長大了,開始考慮現實問題了?
“你能這麼想就好。”玉蓮又給她盛了碗湯,“吃飯吃飯。”
胡麗娟喝著溫暖的湯,心裡盤算著下一步。不給李亞平任何幫助?從現在開始,無論是經濟上的,還是情感上的,她都不會再給了。
而且,媽媽剛才似乎無意間提了句,樓下張阿姨想給她介紹個對象,對方是上海本地人,家裡好幾套房子,本人也在外資企業工作……
胡麗娟眼神微動。或許,她不該那麼排斥相親了。門當戶對,知根知底,沒什麼不好。
吃過飯,胡麗娟主動幫媽媽洗碗,狀似無意地打聽:“媽,上次張阿姨說的那個……什麼外資企業的,靠譜嗎?彆又是什麼怪裡怪氣的人。”
玉蓮愣了一下,隨即喜上眉梢:“哎喲,我們娟娟開竅了?肯去看看了?靠譜靠譜!張阿姨說了,那小夥子人老實,家裡條件真的好,靜安區那邊就有兩套老洋房等著拆遷呢!你要是願意,媽明天就去跟張阿姨說!”
“哎呀,我就是隨便問問嘛。”胡麗娟故作害羞地低下頭,嘴角卻微微揚起。
李亞平,你不是算計我的上海戶口和家產嗎?這輩子,你連邊都摸不著。
而我胡麗娟,要去做我的包租婆,過我的小資生活去了。
遊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