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曦月與富察琅華的偶然闖入,如同一顆石子投入看似平靜的湖麵,漾開的漣漪卻遠比海蘭預想的要持久。
先是份例悄無聲息地豐厚了些,雖仍是侍妾的份例,但衣料質地稍好,吃食也精細了點,甚至多了兩碟時新果子。送東西的小太監態度也恭敬了不少,口中念叨著“王爺吩咐,海姑娘需好生將養”。
海蘭垂眸謝恩,心下冷笑。這點施舍,無非是那日富察琅華看了這寒酸景象,或是高曦月回去說道了什麼,弘曆麵子上過不去,略作安撫罷了。
她照單全收,卻依舊深居簡出。那兩碟果子,賞了啞姑——橫豎傀儡也不知滋味。
又過了幾日,王欽來時,身後跟了個麵生的嬤嬤,說是精於藥膳,奉王爺之命來給海姑娘請脈調理。
海蘭心下一凜。請脈?若被瞧出她身體底子並非表麵那般孱弱,甚至內裡生機比常人更旺,豈不蹊蹺?
她立刻於榻上歪倒,用那薑汁帕子捂了口鼻,咳得撕心裂肺,氣若遊絲地對王欽道:“王公公好意……奴才心領……隻是奴才這病氣汙濁,過了病氣給嬤嬤便是罪過……且奴才一見生人,便心悸氣短……求公公回稟王爺,奴才萬萬不敢勞動……”
她演得逼真,額角滲出細密冷汗,眼眶通紅,那嬤嬤遠遠瞧著,便蹙了眉,似是不願沾染病氣。王欽見狀,也不好強逼,隻得帶著人走了。
海蘭鬆口氣,背後卻驚出一層冷汗。弘曆的“關心”,步步緊逼,帶著審視與掌控,令人窒息。
她不能再一味稱病躲藏。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弘曆的耐心有限,好奇耗儘,若認定她不識抬舉,下場隻怕比前世更糟。
是時候,讓他嘗點“甜頭”了。
機會來得很快。
宮中傳來旨意,寶親王弘曆協理政務有功,陛下賜下禦酒一壺,錦緞十匹。後院女眷皆有賞賜,海蘭也得了一匹顏色老氣的杭綢。
是夜,王府設小家宴。絲竹聲隱隱從前頭傳來,更襯得這小院冷清如墓。
海蘭靜坐鏡前。鏡中人臉色依舊蒼白,額角疤痕淡淡,唯有一雙眼,水潤氤氳,顧盼間自有風流暗生。她換上一身漿洗得有些發硬的月白舊衫,未戴任何首飾,隻將烏發鬆鬆挽就,幾縷碎發垂在頸側。
她取出一枚新煉的香丸——以薄荷、冰片並少許提神草葉煉成,氣味極淡,清冽醒神,與她身上那日漸濃鬱的異香截然不同。她將香丸置於袖中暗袋。
“啞姑,”她輕聲吩咐,“去前頭路上守著,若見王爺似要往這邊來,便弄出些動靜,越大越好。”
傀儡遲鈍地領命而去。
海蘭估算著時辰。宴飲將散,弘曆多半會飲些酒。她行至院中那棵半枯的海棠樹下,那裡積著一窪未乾的雨水。她心一橫,抬腳踩入水中,冰涼的積水瞬間浸濕了繡鞋和褲腳。她又將袖口、衣襟稍稍扯亂,發髻撥得更鬆散些。
然後,她抱緊雙臂,蜷縮在樹下的石凳上,將臉埋入膝頭,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在無聲哭泣。
夜風掠過,帶著濕寒,吹得她單薄的衣衫緊貼身體,勾勒出纖細卻不失玲瓏的曲線。那股清冷纏綿的異香,被風送得更遠。
不過半盞茶功夫,院外果然傳來腳步聲,比平日沉重些,還伴著王欽低低的勸慰聲:“王爺,夜露深重,您慢些走……這邊路黑,仔細腳下……”
“囉嗦!”弘曆的聲音帶著明顯醉意,和不耐煩。
就在這時,院牆根下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巨響,像是瓦罐破碎的聲音,在寂靜夜裡格外刺耳。
“誰?!”弘曆厲聲喝問,醉意都醒了兩分。
王欽忙提燈去看,隻見啞姑傻愣愣地站在牆根,腳邊一堆碎陶片,似是失手打翻了什麼東西。
“又是你這蠢笨奴才!”王欽罵道。
弘曆皺了皺眉,視線卻被院內景象吸引了過去。
月光淒清,照亮樹下那蜷縮成一團的白色身影。那麼單薄,那麼無助,像是被遺棄的幼獸。夜風吹起她的散發和衣袂,仿佛下一刻就要隨風散去。她似乎被外麵的動靜驚動,茫然抬起頭來——
淚光瀲灩的一張臉,蒼白得透明,額角疤痕殷紅如血痣。那雙浸在水色裡的眸子,帶著驚惶、脆弱,還有一絲被撞破狼狽的羞窘,直直撞入弘曆醉意朦朧的眼中。
她像是受驚般,慌忙想要起身行禮,卻因蹲坐太久又或是凍得僵了,身子一軟,竟直接向前跌去!
“唔……”一聲壓抑的痛呼。
弘曆幾乎是下意識地,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攬住了那即將墜地的纖細腰肢。
入手處,冰涼,單薄,隔著濕透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那不盈一握的柔軟和細微的顫抖。與此同時,一股極其清冽又難以言喻的幽香,混合著女子身上淡淡的體息,蠻橫地鑽入他的鼻腔,衝散了幾分酒意,激得他心頭猛地一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