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親王獨寵一隅,後院看似風平浪靜,底下卻是暗潮洶湧。
海蘭依舊極少出院門,賞賜堆積如山,她卻隻揀些素淨料子做些貼身衣物,餘下的便讓啞姑登記造冊,鎖入箱籠,不見半分張揚。弘曆來的次數愈發頻繁,有時甚至白日裡也會過來坐坐,隻看著她安靜地烹茶、弈棋或是做些針線,便能消磨半日。
這日天氣晴好,海蘭難得允了啞姑將一些不甚打眼的舊衣料拿到院中晾曬。啞姑動作遲緩,抱著滿懷布料,笨拙地往外走,在門口險些與一個匆匆而來的小太監撞個滿懷。
“哎喲!沒長眼呐!”那小太監尖著嗓子罵了一句,待看清是海蘭院裡的啞姑,又見她懷裡不過是些灰撲撲的舊料子,臉上鄙夷更甚,“呸!晦氣!”
啞姑隻是呆愣地站著,毫無反應。
海蘭在屋內聽得真切,手中針線未停,眼睫都未抬一下。
倒是那小太監,罵完後又像是想起什麼,探頭朝院內望了一眼,正瞧見窗邊靜坐的海蘭。日光透過窗欞,勾勒出她側臉柔和的線條,肌膚潤澤生光,雖無過多裝飾,卻自有一段難以言喻的風流態度,竟讓他看得呆了一呆,隨即又像是被什麼刺到般,慌忙縮回頭,嘴裡低聲嘟囔著“狐媚子”,快步溜走了。
海蘭這才緩緩抬眼,目光冷淡地掃過空無一人的門口。
午後,弘曆過來,臉色卻不大好。飲茶時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幾次落在海蘭瑩潤如玉的指尖上。
“今日……阿箬過來請安,說了些不著調的話。”他忽然開口,語氣有些沉。
海蘭執壺的手穩如磐石,為他續上熱茶,聲音平淡:“奴才不知阿箬姑娘是誰。”
弘曆一噎,想起她平日幾乎足不出戶,確實可能不認識青櫻身邊那個得臉的大丫鬟。他看著她平靜無波的臉,心頭那點因阿箬挑撥而起的疑雲散了些,又道:“不過是些小人嚼舌,說你這兒用度奢靡,狐媚惑主。”
海蘭聞言,並未驚慌,反而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達眼底,帶著一絲自嘲:“王爺明鑒。奴才這院裡,除了王爺賞下的,便隻剩這些。”她目光掃過屋內那些華貴卻堆疊無序的箱籠,以及自己身上半舊的衣衫,“若說狐媚……奴才若有那般本事,又何至於額上留此殘痕,終日困守於此?”
她語氣裡的那點淒清與認命,恰到好處地撫平了弘曆最後一絲不快。他握住她微涼的手,沉聲道:“本王自是信你。日後誰再敢胡言,直接打發了出去。”
海蘭垂眸:“謝王爺。”
又過幾日,弘曆提及王府女眷近日愛聚在一處聽蘇綠筠唱曲兒,或是看陳婉茵畫畫,問她可想去散散心。
海蘭立刻搖頭,眼神裡帶著顯而易見的畏縮與抗拒:“奴才愚笨,不會唱曲,也不懂畫技,去了隻怕惹各位主子笑話,也給王爺丟臉。奴才……還是待在院裡自在。”
弘曆見她如此,非但不疑,反而更覺她單純怯懦,不慕虛榮,與那些爭奇鬥豔、搬弄是非的女人截然不同,心中憐意更盛。
他自然不會強迫她,隻將更多好東西往她院裡送。
這日送來的賞賜中,有幾匹顏色鮮亮的江南雲錦,並一套赤金鑲紅寶的頭麵,華麗異常,與海蘭素日風格大相徑庭。
啞姑捧著東西進來時,身後卻跟了一個人。
是蘇綠筠。她穿著藕荷色旗袍,麵容溫婉,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聲音也是輕輕軟軟的:“海妹妹可在?我新得了一支老山參,想著妹妹身子弱,正好拿來給妹妹補補氣。”
她入內,見到桌上那套璀璨奪目的頭麵,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笑道:“王爺待妹妹真是體貼入微。”
海蘭請她坐下,讓啞姑上茶,態度依舊疏離客氣:“蘇格格有心了。奴才虛不受補,如此貴重之物,不敢糟蹋。格格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蘇綠筠卻似渾不在意她的冷淡,隻溫和地打量著屋子,目光在那堆滿賞賜的箱籠上停了停,輕歎道:“妹妹真是好福氣。隻是……”她欲言又止,壓低了些聲音,“妹妹如今聖眷正濃,也當稍作打點,以免……惹人嫉恨。譬如富察福晉處,高格格處,還有青櫻側福晉那兒,日常問候總是少不了的……”
她話說得委婉,一副為她著想的模樣。
海蘭心中冷笑,麵上卻愈發惶恐,連連搖頭:“格格快彆這麼說!奴才是什麼身份,怎敢勞各位主子記掛?奴才隻求安分度日,彆無他想。”她說著,像是怕極了沾染是非,甚至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