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熱浪,皮肉焦糊的惡臭,龍耀武那雙在烈焰中依舊冰冷的眼睛……最後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瞿月月猛地睜開眼,胸腔劇烈起伏,冷汗浸濕了鬢角。
沒有衝天大火,沒有日寇嘶吼。
入眼是熟悉的、帶著書卷氣的閨房,空氣裡彌漫著墨香與淡淡的檀木味道。窗外,陽光透過雕花木窗,灑下細碎的光斑。
這是……她的房間!在排幫總舵,她出嫁前的閨房!
她難以置信地抬起手,纖細、白皙,沒有鞭痕,沒有勞作的粗糙。
她撲到梳妝台前。銅鏡裡,是一張十七八歲的嬌豔臉龐,眉眼清澈,帶著未經世事的恬靜,隻有眼底深處,殘留著剛剛褪去的驚駭與一種死而複生的蒼涼。
不是夢。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悲劇尚未開始的時節,看窗外光景,似是端午前夕。
巨大的衝擊讓她渾身微顫,上輩子的苦楚洶湧而來:龍耀武的新婚夜羞辱、常年冷漠與家暴、癱瘓後的折磨、為證明自己是“女人”的極端報複、被誣陷通奸的恐懼、虎崽躍下天坑的決絕、還有最後那場焚儘一切的大火……
恨意如毒藤纏繞心臟。
這一世,我瞿月月絕不再重蹈覆轍!
“月月,醒了嗎?你姑父帶著徒弟六伢子來送新打的龍舟鼓部件,你阿爹讓你也出來見見。”門外傳來阿娘溫柔的聲音。
田大有!姑父!六伢子!
瞿月月心猛地一跳,迅速整理好情緒,應聲道:“哎,知道了,阿娘,我馬上來。”
她對著鏡子,努力擠出一個溫婉得體的笑容。深吸一口氣,打開門,走向前廳。
前廳裡,父親瞿先生正與一個麵容敦厚、身材結實的漢子說話,那便是田大有。
旁邊站著一個小夥子,穿著乾淨的粗布短褂,身形精乾,手裡捧著一個新製的鼓座部件,顯得有些拘謹,正是年輕的六伢子。
瞿月月緩步走入,斂衽一禮:“阿爹,姑父。”聲音輕柔,儀態端莊,是瞿家女兒應有的知書達理。
田大有笑著點頭:“月月越發標致了。”
瞿先生臉上有光,笑道:“小丫頭家,當不得誇。”
這時,瞿月月的目光自然地轉向一旁的六伢子,微微頷首:“是六伢子吧,辛苦你了。”
就是這一眼,這一聲。
六伢子聞聲抬頭,恰好撞上瞿月月望過來的目光。
眼前的姑娘,不像他平日裡見的那些潑辣爽利的湘西妹伢,她穿著淡雅的淺色衫子,眉眼如畫,氣質沉靜,帶著一股書卷氣的溫婉,清麗不可方物。
他原本所有的念頭,什麼在龍舟賽上奮力掌鼓、吸引心儀妹伢注意的想法,在這一刻,被炸得粉碎。腦子裡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隻剩下眼前少女清麗的容顏和那溫柔的聲音。
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咚咚咚地擂起鼓來,比任何龍舟鼓點都要急促響亮。臉頰騰地燒了起來,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大、大小姐……”他慌忙低下頭,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捧著鼓座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心跳聲大得他懷疑全世界都聽得見。
瞿月月將他這瞬間的呆愣、臉紅、無措儘收眼底。
心中了然,原來……他是在這時就……上輩子她滿心期待著龍舟賽,期待著可能出現的良人,何曾留意過這個隨著師傅來的、沉默寡言的年輕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