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莊那一夜的心魔反噬,如同在無瑕冰原上鑿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隙。雖憑玉鐲之力強行鎮壓,道基未毀,但那蝕骨的寒意深處,終究是染上了一絲無法祛除的、名為“弘暉”的雜滓。
宜修的氣息愈發冰冷縹緲,有時靜坐終日,身形都仿佛要融入空氣,隻剩下一個模糊的、散發著寒氣的輪廓。剪秋伺候得愈發小心翼翼,連呼吸都屏著,生怕驚擾了主子那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修煉。
她不再能輕易進入那種萬物不縈於心的絕對定境。每一次閉眼,靈台深處都會隱隱回蕩起那微弱卻執拗的啼哭,牽動著那已被煉化卻未能根除的前世痛楚。她隻能以更強大的道心意誌,強行將其壓製、冰封,如同用萬載玄冰去覆蓋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
修煉,變成了一場無聲的、與自己靈魂殘餘部分的殘酷角力。
與此同時,紫禁城內的風暴已至。
太子胤礽再次被廢,這一次,康熙爺再無回護之心,詔書明發,將其徹底圈禁。朝野震動,九子奪嫡之爭瞬間被推向白熱化。八爺黨羽翼已豐,四處活躍;三爺胤祉擺出文人清流姿態,暗中串聯;就連一向低調的胤禛,也再無法獨善其身,被徹底卷入這權力的漩渦中心。
胤禛變得比以往更加忙碌,也更加陰沉。他穿梭於六部衙門、王府書房、以及少數幾個鐵杆支持者的府邸之間,眼神銳利如鷹隼,算計著每一步,排除著每一個潛在的威脅。他幾乎不再回王府後院,那座囚禁著宜修的京西皇莊,仿佛也真的被他遺忘在了腦後。
隻有蘇培盛知道,王爺書案最底下的暗格裡,多了一幅畫。畫上並非什麼絕色美人,隻是一個模糊的、於月下靜坐的素淡背影,周身籠罩著寒氣,看不真切麵容,卻無端讓人感到一種徹骨的孤寂與……遙遠。王爺從不拿出來,卻也沒有丟棄。
德妃烏雅氏自十四阿哥夭折後,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喪子之痛並未讓她消沉太久,反而催化出一種更加怨毒和急迫的心態。她將所有的野心與期望都加倍投注在了胤禛身上,同時也更加不能容忍任何可能阻礙他、或者說阻礙她烏雅氏一族未來榮耀的絆腳石。
那個至今還好好活在京西皇莊的烏喇那拉·宜修,就是她眼中最大的一根刺!老四的心魔!上次失手,折了她的禵兒,這筆賬,她統統算在了宜修頭上!
她不再試圖用那種慢性的、隱秘的手段。時機緊迫,老四眼看就要卷入最凶險的爭鬥,絕不能再被那個女人影響分毫!
這一次,她要的是快刀斬亂麻!永絕後患!
一個更加惡毒、也更加直接的計劃,在她心中迅速成形。她動用了埋藏極深、幾乎從未啟用過的暗棋——一個在京西皇莊廚房負責采買的老太監,那是她烏雅家早年送進宮的人,背景乾淨得查不出任何問題。
命令很簡單:一劑“牽機”。
無色無味,見效極快,中毒者渾身抽搐,如同牽線木偶,痛苦萬分而亡。事後查起來,也最多是突發惡疾,誰能想到深宮裡的德妃娘娘,的手能伸得這麼長、這麼毒?
是夜,月黑風高。
皇莊廚房那老太監顫巍巍地將一小包藥粉,抖著手倒入了專門給側福晉院落燉煮的冰糖燕窩盅裡。白色的粉末迅速融化在晶瑩的羹湯中,消失無蹤。
他低著頭,將那盅燕窩放入食盒,由專門的小太監提著,一步步走向那座沉寂得如同墳墓的院落。
剪秋如常接過食盒,檢查無誤,端了進去。
“主子,今日的燕窩燉好了。”她輕聲喚道。
宜修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那盅熱氣騰騰的燕窩上,眸中冰霧流轉,瞬間便感知到了那隱藏其中、劇烈無比的陰毒藥性!
比上一次的慢毒,狠辣了何止百倍!
塵緣業障,竟如此不休不止?
她心底那被強行鎮壓的冰封之下,一絲極淡的厭煩終於掠過。她厭煩這無休止的算計,厭煩這汙濁的塵世紛擾一次次試圖沾染她的道境。
也罷。
既然避無可避,那便……徹底了斷。
她並未像上次那般悄然化解毒素,而是抬起手,指尖在那盅沿極其輕微地一拂,一縷肉眼根本無法察覺的冰寒氣息融入其中,並非化解,而是……將其毒性稍稍包裹、延緩,並留下了一個極其隱晦的、隻有她自己能感知的印記。
“放下吧。”她淡淡道,重新闔上眼。
剪秋不疑有他,將燕窩放在小幾上溫著,便退到外間。
子時末,宜修結束打坐,目光再次落在那盅早已冰涼的燕窩上。她端起來,走到窗邊,手腕輕輕一傾——
冰冷的、摻著牽機劇毒的燕窩,悄無聲息地儘數潑灑入院角一株枯死的盆景泥土中,瞬間滲入,不留痕跡。
做完這一切,她指尖微彈,那道留在毒素中的印記被悄然觸發。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
遠在雍親王府書房,正對著地圖與名單凝神思索的胤禛,心臟猛地一陣劇烈抽搐!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慌與悸動毫無預兆地襲來,讓他瞬間冷汗涔涔,手中的朱筆“啪”地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