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查到的,關於她年幼時在老宅無人看管,自己摸索木工瓦匠的零星往事。又想起她在宮中應對流言時,那份遠超年齡的沉穩與篤定。
這個程少商,像一株在石縫裡艱難長成的樹,根係深紮,枝葉向著自己認定的方向伸展,風雨不侵。
他之前的種種手段,無論是試探、逼迫,還是那點他自己也未曾深思的“心意”,於她而言,恐怕都隻是無關痛癢的微風。
官道修築進展順利,程少商卻病了一場。
連月奔波勞碌,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她發起高熱,在府中昏沉了幾日。
病中混沌,前世今生的畫麵交疊。冷宮的刺骨寒意,淩不疑決絕離去的背影,蕭元漪失望冰冷的眼神……還有莊子上收獲時金燦燦的稻穀,將作監裡匠人們信服的目光,陛下褒獎時那句“乾國良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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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時而冷得發抖,時而熱得汗透衣襟。
恍惚間,似乎有人坐在她床邊,用微涼的手帕擦拭她的額頭。那動作很輕,帶著一種陌生的笨拙。
她費力地睜開眼,朦朧中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像是……蕭元漪?
可那身影見她醒來,便立刻起身,匆匆離去,隻留下一縷淡淡的、屬於主院慣用的熏香氣味。
程少商閉上眼,扯了扯乾裂的嘴角。是幻覺吧。
她那位母親,此刻怕是正忙著教導程姎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宗婦,怎會有暇來看她這個“離經叛道”的女兒。
病去如抽絲。等她能下床時,已是初冬。
第一場雪落下時,通往邊關的主官道宣告竣工。文帝親臨城門樓觀看首批輜重車隊駛上新路,龍心大悅,當眾宣布:“宣宜鄉君程少商,督造有功,利在千秋,著晉為將作監少監,賜紫金魚袋,仍享鄉君食邑,同中書門下議事!”
將作監少監!正四品下!且有資格佩紫金魚袋!這已是大臣的待遇!
聖旨傳開,舉城皆驚。
程少商跪在雪地裡接旨,臉色因大病初愈還有些蒼白,眼神卻清亮堅定。
“臣,謝陛下隆恩。”
她站起身,雪花落在她官袍的肩頭,也落在她濃密的眼睫上。她抬頭,望向遠處銀裝素裹的城門樓,望向更廣闊的天地。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真正站到了一個足以俯瞰過往一切的高度。
那些曾經的打壓、偏頗、傷害,那些流言蜚語,那些所謂的血脈牽絆……於如今的她而言,都已渺小如塵。
她的璀璨,不再需要任何人認可,亦不再懼怕任何風雨。
因為她自己,已成了那座足以庇護自己、亦能福澤一方的青山。
淩不疑站在不遠處,看著雪中那個纖細卻挺拔如鬆的身影,看著她平靜接過那份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殊榮,心中最後那點不甘的火焰,仿佛也被這漫天冰雪,悄然覆滅。
她已遠去。
而他,似乎從一開始,就失去了參與她人生的資格。
這或許,就是她對他,對程家,對過往所有不公,最徹底,也最無聲的“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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