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阿朱明顯感覺到喬峰待她不同了。
那不再僅僅是對一個聰明伶俐、傾心於自己的姑娘的欣賞與愛護,更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近乎托付般的信賴。他與她商議行止時,會真正思考她的意見;他眉宇間因謎團和汙名而積鬱的陰霾,在她麵前會稍稍散去。
阿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必須在前往小鏡湖,遇到那個可能導致前世悲劇的節點——段正淳之前,讓喬峰知道真相。
她選定了一個時機。他們宿在一個僻靜小鎮的客棧獨院中,夜深人靜,四野無聲,唯有蟲鳴。
屋內,油燈如豆。
喬峰正擦拭著他的酒囊,雖不好酒如命,但這陪伴他多年的物事,總能讓他心緒稍寧。他抬眼,見阿朱坐在對麵,神情是罕見的凝重,雙手在膝上不自覺的絞緊。
“阿朱,可是又發現了什麼?”他放下酒囊,正色問道。這些日子,阿朱的機敏和判斷力,已讓他不敢小覷。
阿朱深吸一口氣,抬起眼,目光澄澈卻又帶著一種喬峰看不懂的沉重與痛楚,直直望入他眼底。
“喬大哥,接下來我要說的話,聽起來會非常荒謬,甚至駭人聽聞。
但我以性命、以我對你的全部心意起誓,字字屬實。”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卻異常堅定,“請你,無論如何,聽我說完。”
喬峰眉頭微蹙,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預感,他沉聲道:“你說。我信你。”
得到這句承諾,阿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她開始講述,從那個雨夜的青石橋開始,從她如何易容成段正淳,如何死在他的掌下開始……
她描述著自己生命流逝的感覺,描述著他那一刻撕心裂肺的悲慟,描述著那個未能履行的塞外之約。
喬峰初時聽得匪夷所思,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背竄起。阿朱死了?死在自己掌下?這怎麼可能!他喬峰便是粉身碎骨,也絕不可能傷阿朱分毫!
但隨著阿朱的敘述越來越細致,那些情緒、那些細節,完全不似編造。
尤其是當她說到他誤以為段正淳是“帶頭大哥”,隻因段正淳的年紀、身份,以及馬夫人康敏的刻意引導時,喬峰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這邏輯,與他之前的推斷,竟隱隱吻合!
“……我那時才知道,我是段正淳的女兒……”阿朱的淚水終於滑落,“喬大哥,我不能讓你殺了我的父親,背上弑父的惡名,更不能讓你與我父親任何一人受到傷害……所以我……我隻能那樣選……”
喬峰猛地站起,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他胸膛劇烈起伏,眼神充滿了震驚、混亂,以及一種被命運捉弄的憤怒。他想反駁,想說不,可阿朱眼中的悲切和那份超越年齡的滄桑,讓他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隻是開始,喬大哥。”阿朱擦去眼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最殘酷的部分還在後麵,“我‘死’之後,你的悲劇,才剛剛上演。”我死後,我的靈魂一直追隨在你身邊
她開始講述蕭遠山。
講那個本該在雁門關殉難,卻奇跡般生還,並且三十年來就潛伏在少林寺附近的生父。
講他如何殺害視喬峰如己出的養父母喬三槐夫婦,讓喬峰背負“殺父弑母”的滔天罪孽。
講他如何擊殺授業恩師玄苦大師,並偽裝成喬峰的模樣,讓“弑師”的汙名牢牢扣在他頭上。
講他如何滅口知情人趙錢孫、譚公譚婆,殺害單正全家,將一樁樁血案都引到喬峰身上。
“……他做這一切,喬大哥,”阿朱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忍,卻又不得不殘忍地點明,“是為了報仇,更是為了逼你。他要斬斷你與中原所有的情感聯係,讓你眾叛親離,無處可去,隻能‘認祖歸宗’,回歸他認定的契丹人身份。他說……漢人陰險奸詐,不值得你留戀。”
“砰!”
喬峰一拳砸在桌上,堅實的木桌瞬間出現裂痕。他雙目赤紅,牙關緊咬,全身的肌肉都因極致的憤怒和痛苦而繃緊。
養父母!恩師!那些看著他長大、教導他、關愛他的人……竟然都是被……被他的生父所殺?而罪名,卻由他這個兒子來背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