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忙亂過去,山裡的冬天來得急,幾場北風一刮,樹葉幾乎掉光了,露出灰褐色的山脊。天總是陰沉沉的,看著像是要下雪,卻又遲遲不下來。
府裡開始準備過年。這是他們在這山陵之地過的第五個年了。比起頭兩年的冷清和小心翼翼,如今多了些從容。
莊子裡送來了年豬,若曦學前世西南地區的做法醃了臘肉,灌了香腸,掛在簷下,油亮亮的。若曦帶著人掃塵,清洗被褥,給弘明和胤禎都做了新棉衣。針線活她不算頂好,但做得仔細,棉花絮得厚薄均勻。
胤禎也沒閒著。他帶著人檢查各處房屋是否漏風,柴炭是否備足。後山的果林如今光禿禿的,他用草簾子給樹乾基部圍上,防凍傷。偶爾有空,他會削些木料,給弘明做小木劍、小馬車,手藝粗糙,卻十足用心。
臘月二十三,祭灶。按例,守陵之處也要簡單操辦。胤禎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在前院設了香案,帶著若曦和弘明上了香。儀式簡單,香火氣在清冷的空氣裡嫋嫋散開。弘明學著父親的樣子作揖,小臉嚴肅,惹得若曦眼底帶了笑。
祭完灶,廚房端上熱騰騰的麥芽糖和灶糖。弘明得了糖,歡天喜地,跑到一邊去逗弄團團,試圖把糖塊塞進它嘴裡。團團對甜食毫無興趣,扭開圓腦袋,繼續啃它的冬竹。
夜裡,終於下起了雪。先是細碎的雪籽,打在窗欞上沙沙響,後來便成了鵝毛般的雪花,無聲無息地落下。早晨推開門,外頭已是一片銀白,厚厚的,蓋住了所有的雜亂和棱角。
弘明興奮極了,裹成個球就要往外衝,被胤禎一把撈住:“雪深,當心摔著!”他給兒子戴上厚厚的棉手套和護耳,才放他出去。弘明在沒過腳踝的雪地裡跌跌撞撞地跑,團團圓滾滾的身體在雪上留下一串深深的痕跡,一人一熊玩得不亦樂乎。
胤禎和若曦站在廊下看。胤禎攬著若曦的肩:“又是一年。”
“嗯。”若曦望著漫天飛雪。時間過得真快,快得讓人恍惚。那些在紫禁城裡的日子,有時候想起來,竟像是上輩子彆人的故事。而眼下這冰涼的空氣,身邊人的體溫,院子裡孩子的歡笑,才是真切切的。
“京城裡……不知如何了。”胤禎忽然低聲道。年關總是容易讓人想起舊地故人。
若曦沉默片刻。她知道雍正四年的冬天並不平靜,八爺九爺的餘波或許還未完全消散,朝堂上的整肅恐怕還在繼續。但這些,都與他們無關了。
“各人有各人的年。”她輕輕說,側頭看向胤禎,“我們的年在這裡。”
胤禎收緊手臂,將她往懷裡帶了帶,下頜蹭了蹭她的發頂:“對,我們的年在這裡。”
除夕夜,府裡也擺了一桌還算豐盛的酒菜。沒有山珍海味,多是自家產的臘味、窖藏的蔬菜、莊子裡送來的雞鴨。胤禎倒了杯酒,先敬了天地祖宗,又給若曦也斟了半杯。
“辛苦了。”他看著她說。
若曦搖搖頭,與他碰了碰杯,淺啜一口。酒很辣,燒得喉嚨發熱。
弘明困得早,守歲是守不住的,吃了幾個餃子便眼皮打架。胤禎把他抱到炕上,小家夥沾枕就睡著了,手裡還攥著胤禎下午剛給他削好的小木馬。
隻剩他們兩人對坐。炭盆裡的火劈啪作響,映著兩人的臉。外頭偶爾傳來遠遠近近的鞭炮聲——是山下村子裡傳來的。在這寂靜的山中,聽得格外清晰。
“若曦,”胤禎看著跳動的火苗,聲音有些沉,“跟著我在這山裡,過了這麼些年,委屈你了。”
若曦抬眼看他:“怎麼忽然說這個?”
“就是覺得,”胤禎搓了搓手指,“你本該有更好的日子。”
若曦笑了,是那種很淡、卻很真實的笑意:“什麼是更好的日子?在宮裡擔驚受怕,算計來去,就算錦衣玉食,那是好日子麼?”她頓了頓,“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有你在,有明兒在,有這院子,有坡上的果樹,有團團。心裡踏實。”
胤禎望著她,火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跳動。他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這份“踏實”,是他傾儘所有能給她的,也是她真正想要的。
“等開春,”他說,“我再把東邊那塊緩坡開出來,種些彆的。聽說有種外頭傳來的果子,叫‘蘋果’,耐存放,味道也好,試試看。”
“好啊。”若曦點頭,“慢慢來。”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說著開春的打算,說著弘明又長了多少,說著團團似乎又胖了一圈。話題瑣碎,卻讓這寒冷的冬夜充滿了暖意。
子時過了,新的一年悄然而至。遠處的鞭炮聲密集了一陣,又漸漸稀疏下去。
“睡吧。”胤禎說。
“嗯。”
吹了燈,躺進被褥裡。被窩已經被炭盆烘得暖融融的。胤禎習慣性地伸手探了探若曦的膝蓋,觸手溫熱,他才安心閉上眼。
時光很快,過了幾載。
小弘明抽條似地長高了,從需要仰頭牽母親手的小豆丁,漸漸到了若曦肩膀,聲音開始變粗,有了少年人的清瘦輪廓。他依然喜歡往後山跑,帶著比他長得慢些的團團,一人一熊在山林間探險,回來時常常滾得一身草葉泥土,眼睛卻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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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禎鬢邊有了不易察覺的白發,常年在山間勞作,麵容比實際年齡更顯風霜些,身板卻依舊硬朗。
他漸漸不再提起京城,偶爾收到十三爺簡短的家常信,說些無關朝局的瑣事,他也隻是看過便收起,回信時也隻問對方身體,說說自己這裡的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