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山渾渾噩噩地走出屋子,刺眼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院子裡的妙玲,正焦急地踱著步。
趙金誠則抱著刀,麵無表情地站在院門口,如同一尊門神。
看到許山出來,妙玲立刻迎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問道:“相公!怎麼樣?那位大人他問了什麼?他沒有為難你吧?”
許山抬起頭,看著妻子那充滿擔憂的、熟悉的麵容,心中五味雜陳。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腦海中卻不斷回響著吳升那句石破天驚的問話.
“您知道您的妻子是妖怪嗎?”
“她是一隻狐妖。”
“他……”許山的聲音沙啞,“他讓你進去,說有話要當麵問你……”
妙玲聞言,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比紙還白!
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一種巨大的、不祥的預感,瞬間出現。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再抬起頭時,眼神中雖然依舊帶著恐懼,但卻多了一絲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好,我進去。”
她鬆開了許山的手,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衣襟,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扇仿佛通往地獄的房門。
“吱呀。”
房門再次被推開,又輕輕關上,屋內,吳升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
看到妙玲進來,他臉上再次露出那溫和的笑容,指了指對麵的椅子:“許夫人,請坐。”
妙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坐下。
她選擇站在距離吳升三四步遠的地方,低垂著頭,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一副楚楚可憐、任人宰割的模樣。
吳升也不勉強,他身體微微後靠,目光平靜地落在妙玲身上,仿佛要將她從裡到外看個通透。
沉默,持續了約莫十息的時間。
這短暫的沉默,對於妙玲而言,卻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無形的壓力,幾乎要將她壓垮!
終於,吳升開口了,他沒有任何迂回:“好的,那麼,我就直接問了……”
“您是什麼時候,幻化成人形的?”
“!!!”
轟——!!!
妙玲隻覺得一道驚天霹靂,直直地劈中了她的天靈蓋!她渾身猛地一顫!霍然抬頭!一雙美眸中充滿了極致的震驚、恐懼和難以置信!
她死死地盯著吳升,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他怎麼會知道?!他怎麼可能看得出來?!我的幻形術,明明……明明已經……
吳升看著她那如同見了鬼般的表情,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絲,語氣依舊平淡:“你要騙一騙其他人,或許沒問題。”
“但要騙我?”
“不太可能。”
“雖然你的偽裝,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
吳升慢條斯理地說道,“但,我這個人,天生神念比一般人,要強上那麼一點點。”
“在神念足夠強的情況下,很多時候,是能夠感受到一些你與常人的不同的。”
“離得遠,或許還不明顯,但像現在這樣。”吳升掃過妙玲的全身,“與你共處一室,氣息如此相近,我已經可以斷然了,您這樣的一隻狐妖了。所以具體您是什麼時候,幻化成人形的呢?”
最後一句話,吳升是笑著問出來的。
但那笑容,在妙玲眼中,卻比萬年寒冰還要冰冷!
“噗通!”
而她心理防線被徹底擊潰,隻見這妙玲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了吳升麵前!
涕淚橫流!
“大人!大人饒命啊!”
她再也顧不得任何形象,匍匐在地,哭喊著哀求道:“求求您!求求您放過我們吧!我真的是被逼的!我真的不想害人啊!”
吳升看著腳下哭得梨花帶雨的狐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
他並沒有立刻喝止她,而是等她的哭喊聲稍微平息一些後,才用一種聽不出喜怒的語氣,繼續問道:“回答我的問題,什麼時候化形的?”
“五年前……”妙玲抽噎著,不敢隱瞞。
“五年前……”吳升重複了一遍,眼神隨和,“所以你是五年前,吃掉了許山真正的小師妹,也就是你現在偽裝的這個女子,然後取而代之的?”
“不!不是的!”妙玲猛地抬起頭,臉上充滿了驚恐和急於辯白的倉皇!“大人!不是我想吃她!是……是她被其他的妖怪打成了重傷!已經……已經奄奄一息了!我……我是被迫的!我真的是被迫的!”
吳升麵無表情:“奄奄一息?還是已經死掉了?”
“奄……奄奄一息……”妙玲的聲音低若蚊蚋。
“所以,你就把她給吃掉了。”吳升的語氣,平淡得令人心寒。
“我是被迫的!我是被逼的啊!大人!”
妙玲哭喊著,雙手死死地抓著地麵,指甲都摳進了泥土裡!“是其他的狐族!是他們逼我這麼做的!他們讓我來人族地界潛伏!”
“我必須要找一個合適的身份!我不吃……我不吃的話,他們就會殺掉我的!我真的會被殺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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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無倫次地辯解著,極力想要撇清自己的罪責,將一切都推給那虛無縹緲的其他狐族。
“哦?”吳升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突然換了個話題:“那麼,不說這個了。”
“我來問你……”
“你知不知道,其他的小狐狸,都藏在什麼地方啊?”
戴罪立功的機會,就擺在眼前。
妙玲聞言,眼中先是閃過一絲希冀,但隨即又被更大的恐懼所取代!她拚命地搖頭:“不知道!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他們……他們行事非常隱秘!從來都是單線聯係!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吳升仔細觀察著她的眼神和細微的肢體動作,判斷她所言,似乎並非完全作假。
“那麼……”吳升輕輕歎了口氣,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惋惜,“這可就真的可惜了。”
這聲“可惜”,聽在妙玲耳中,無異於死亡的喪鐘!
“不!大人!求求您!求求您饒了我吧!”
她再次磕頭如搗蒜,額頭上都磕出了血印!
“我真的沒有再害人了!我成為他的師妹之後,我真的沒有再害過任何一個人!”
“我甚至還拚了命地想要去幫助周圍的人!我想用行善來償還我身上的罪孽啊!”
“我真的想幫助他們的!不然我根本就不會使用那種蘊含我自身妖血的丹藥!”
她抬起淚眼婆娑的臉,眼神中充滿了一種近乎絕望的真誠與哀求:
“大人!您想想看!如果我真的是那種十惡不赦、隻想害人的妖怪!”
“我怎麼會如此大張旗鼓地用我自己的妖血去救人?”
“我這不是,我這不是自己暴露自己嗎?”
“我這麼做,就是因為我心裡有愧!我想贖罪!我想做個好人啊!大人!”
“求求您,看在我從未主動害人,還救了那麼多人的份上……”
“饒我一命吧!”
“我願意為您當牛做馬!我願意帶您去找其他的線索!隻要您給我一次機會啊!”
她哭得聲嘶力竭,言辭懇切,神情楚楚可憐到了極點,若是心軟之人見到此情此景,恐怕真的會被她這番肺腑之言所打動。
不過吳升顯然不吃這一套。
他隻是緩步上前,俯下身,修長的手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輕輕抬起了妙玲淚痕斑駁的下頜,迫使她那雙盈滿水光、寫滿驚懼的眸子對上自己的視線,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溫和笑意:“想贖罪?”
妙玲被他指尖冰涼的觸感和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懾住,渾身一顫,泣聲道:“是的!大人!我真心想贖罪!”
“好啊。”吳升的笑意更深了些,眼底卻無半分暖意,“我給你機會。”
他鬆開手,直起身,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走,鎮魔獄請。到了那裡,好好配合調查,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說清楚。若是態度誠懇,證據確鑿,或許……還能搏個善終。”
“鎮魔獄?!”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妙玲耳邊,她臉上血色瞬間褪儘,瞳孔因極致恐懼而驟然收縮。
方才那副淒婉可憐的模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歇斯底裡的抗拒。
“不!我不去!我不能去那個地方!”
她尖叫著,手腳並用地向後蜷縮,“大人!求您!彆送我去鎮魔獄!去了那裡……”
“去了那裡我會被活活折磨死的!他們會用儘酷刑!我……我受不了的!”
“我的下場會比死還慘啊!那裡根本不是講道理的地方!他們會屈打成招!我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了!”
“嗬。”吳升輕笑一聲,“再慘,能有被你生吞活剝的那個師妹慘?”
妙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所有哭喊戛然而止,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吳升俯視著她瞬間僵住的表情,唇角那抹諷刺的弧度愈發明顯:“還是說,你理解的贖罪,還得有個前提,就是我得顧及你的感受,讓你舒舒服服地把罪給贖了?”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你這一路修行,披著人皮,吃了多少心口熱血才醉成這副模樣?真當自己是餐風飲露的狐仙了?”
“不過是個竊居他人皮囊、吸食生靈精血的小雜碎,也配在這裡跟我討價還價,談條件?”
“……”
妙玲徹底噤聲,渾身劇烈顫抖,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被徹底撕破偽裝後湧起的滔天怨毒與恐懼。
她低垂著頭,散亂的發絲遮住了麵容,但吳升清晰地看到,她掩在袖中的雙手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一絲絲詭異的、不屬於人類的猩紅光芒,正從她低垂的眼簾縫隙中隱隱透出!
吳升將這一切儘收眼底,非但無懼,反而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從喉間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嘲弄的嗤笑:“怎麼?裝不下去,終於忍不住……要現出原形,跟我比劃比劃了?你這雜種……”
話音剛落。
“砰!”一聲巨響!那扇本就單薄的木門,被人從外麵猛地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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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板重重地拍在牆上,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許山如同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雙目赤紅,氣喘籲籲地衝了進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帶雨、瑟瑟發抖的妻子妙玲,以及站在她麵前、神色平靜得近乎冷酷的吳升!
積壓的恐懼、擔憂、屈辱,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你們鎮玄司!”許山嘶聲怒吼,額頭青筋暴起,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他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溫文爾雅和敬畏,指著吳升咆哮道:“到底要我們夫妻怎麼樣?!”
“我們到底要怎麼做,你們才肯放過我們?!”
“我們在這裡行醫施藥,救治鄉鄰!分文不取!從未害人!”
“難道這還不夠嗎?!難道非要把我們逼上絕路,你們才甘心嗎?!”
“到底要怎麼樣啊?!你們說啊!到底要我們怎麼樣?!”
他情緒激動,唾沫橫飛,身體因憤怒而劇烈顫抖著。
仿佛吳升和趙金誠是什麼十惡不赦、欺壓良善的惡霸一般。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屋內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站在門口的趙金誠,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手下意識地按在了刀柄上。
一股凜冽的殺氣彌漫開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許山是瘋了嗎?!竟敢如此對鎮玄司紅令大人咆哮?!
而吳升,麵對這劈頭蓋臉的怒吼和質問,先是微微一怔,臉上露出了一絲極其罕見的、近乎懵了的表情。
他眨了眨眼,似乎花了一秒鐘來消化眼前這荒謬的場景。
隨即,他抬起手,用食指指了指地上依舊在啜泣的妙玲,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語氣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平靜,反問道:“不是……朋友……”
“你老婆……是妖怪唉。”
“妖怪又怎麼樣?!”許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聲音更加尖利!
“人又怎麼樣?!難道人裡麵就沒有心思歹毒、殺人如麻的敗類嗎?!”
“難道這天下所有的妖怪,就一定都是壞的嗎?!”
“就算是妖怪又怎麼樣?!難道是妖怪,我們就不能和她和睦相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