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轟鳴與遮天蔽日的煙塵終於緩緩平息,留下死一般的寂靜。數百名驚魂未定的騎手勒住同樣躁動不安的戰馬,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座突兀出現的、由碎石、斷木、拒馬殘骸以及隱約可見的破碎肢體堆砌而成的龐然大物。它高達數丈,橫亙在通往終點的唯一道路上,徹底阻斷了前路,散發出令人絕望的死亡氣息。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味、血腥味和戰馬驚恐的騷氣。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幸存者中迅速蔓延。剛剛才從盤蛇穀的血腥山路和障礙叢林的致命陷阱中掙紮出來,眼看終點在望,卻又被這從天而降的恐怖天塹截斷了希望!不少騎手臉上寫滿了茫然和恐懼,甚至有人發出了壓抑不住的啜泣。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長生天發怒了嗎?”
“我們……我們被困死在這裡了?!”
就在絕望的情緒即將失控的刹那,一陣急促而整齊的馬蹄聲從後方傳來。一隊約莫二十餘騎、身著金狼部標誌性鑲金皮甲、氣息彪悍的戰士,如同破開迷霧的利刃,疾馳而至。為首一名麵容冷硬、眼神銳利的百夫長勒住戰馬,目光如刀般掃過混亂的人群,洪亮的聲音帶著金狼衛特有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肅靜!金狼衛傳令!”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此乃單於諭令!”百夫長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沙石封路,非是天災,實為人設之障!此乃大汗臨時增設之考驗,名曰‘破障’!”
“什麼?!”
“單於……單於設的?”
人群瞬間嘩然!驚愕取代了恐懼,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困惑和一絲被愚弄的憤怒。
“不錯!”百夫長無視眾人的反應,繼續宣告,聲音洪亮如鐘,“金狼角力祭,旨在選拔真正的北狄勇士!何為勇士?非僅有蠻力與速度,更需臨危不懼之膽魄,絕境求生之智謀,隨機應變之機巧!眼前此障,看似絕路,實則暗藏玄機,處處皆為生門!大汗有言:生路自尋,手段不論!能率先跨越此障,抵達終點東門者,方為真正之‘追風’魁首!時限,半個時辰!過時未至者,淘汰!”
他頓了頓,冰冷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或震驚、或恍然、或依舊迷茫的臉:“爾等皆是各部族之菁英,莫要讓大汗失望!繼續比賽吧!”話音未落,金夫長猛地一揮手,金狼衛小隊如同來時一般迅疾,調轉馬頭,絕塵而去,隻留下更加混亂和複雜的賽場。
考驗?單於的考驗?
眾人望著那猙獰的沙石巨堆,再看看兩側同樣陡峭、怪石嶙峋的山坡,一時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恐懼雖然稍退,但巨大的壓力與茫然依舊籠罩著所有人。
“哼!裝神弄鬼!”黑鷹部陣營中,兀蘇勒那冰冷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淺灰色的鷹眸銳利地掃視著兩側的山坡和中間的沙石堆,嘴角勾起一絲不屑的弧度。“既是考驗,必有通路!從兩側繞行!雖險,卻未必比中間那堆亂石更慢!”他不再猶豫,猛地一揮手,“黑鷹部,跟我來!注意落石,保持距離!”話音未落,他率先催動“烏雲踏雪”,如同一道黑色閃電,朝著左側山坡相對坡度稍緩、植被稍多的區域衝去!黑鷹部的少年們緊隨其後,動作迅捷而有序,展現出極高的戰術素養和執行力。他們的選擇,是迂回,是避實擊虛!
金狼部的博爾術和蒼狼部的蒙哥對視一眼,瞬間達成了默契。蒙哥那雙深邃的眼眸死死盯著眼前混亂不堪的沙石堆,手指在韁繩上快速而無聲地劃動著,似乎在腦海中飛速構建著這座“山丘”的結構模型。幾息之後,他猛地指向沙石堆中上部一片相對平緩、由幾塊巨大岩石構成的區域:“那裡!岩石穩固,坡度雖陡,但有借力點!碎石流衝擊後,內部結構反而可能形成階梯狀落腳處!直接翻越,是最近的直線!敢不敢?”
“有何不敢?!”博爾術眼中爆發出熾熱的戰意,金鬃獸感受到主人的豪情,發出一聲激昂的嘶鳴!“金狼部的勇士,跟我衝!讓這群懦夫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狼神血脈!”他不再看其他人,一馬當先,朝著蒙哥所指的方向,義無反顧地衝向了那看似不可能攀越的死亡之堆!蒼狼部的蒙哥毫不猶豫,率領蒼狼子弟緊隨其後!他們的選擇,是強攻,是以力破巧!要用最直接、最狂野的方式,征服這道天塹!
兩大狼部的行動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鬥誌!
“沙狐部!跟上黑鷹部,從右邊繞!”諾敏尖聲叫道,火紅的赤狐馬靈巧地轉向右側山坡。
“玄豹部!衝中間!彆讓金狼蒼狼獨美!”阿古達木的族弟阿古達力發出暴烈的怒吼,玄豹部的戰馬帶著蠻橫的氣勢衝向沙石堆。
“跟上金狼部!踩著他們的路走!”
“快!從左邊!跟著黑鷹部!”
中小部族的騎手們如夢初醒,紛紛做出選擇。有的效仿黑鷹、沙狐,試圖從兩側山坡尋找相對安全的繞行路徑;更多的則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緊緊跟在了金狼、蒼狼、玄豹等強力部族的身後,企圖依附強者,借勢翻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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嘯風部的五人混雜在洶湧的人潮中,紮那冷眼看著眼前這混亂而充滿野性的一幕,心中卻是波濤翻湧,震驚不已。
“陛下的擔憂……果然是對的!”他壓低聲音,對身旁的巴圖等人說道,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頡利此獠,不僅狠辣,更是深諳馭下之道!如此絕境考驗,看似殘酷,實則最能激發這些北狄狼崽子的凶性與潛力!看看他們!恐懼稍退,便立刻化身為尋找生路的野獸!這新生一代的韌性、決斷與執行力……若不儘早剪除,假以時日,必成我大晟心腹大患!”
他的眼神陡然變得無比銳利,如同盯上獵物的毒蛇:“天賜良機!行動!沙石堆處地形破碎,人群被徹底打散!正是我們下手的最佳時機!目標——所有有潛力、有威脅的部族子弟!製造‘意外’,讓他們永遠留在這條‘生路’上!”
“明白!”巴圖、赤那、鐵木爾、巴雅爾眼中寒光閃爍,齊聲低應。
嘯風部的幽靈瞬間散開,如同五道融入陰影的毒液,悄然滲入各自的目標區域。
赤那、巴雅爾混入了選擇繞行山坡的隊伍。他們看似小心翼翼地控馬,卻在經過某些看似穩固、實則下方是鬆軟浮土或隱藏裂縫的“安全”路徑時,極其隱蔽地投下幾枚特製的、帶著尖銳棱角的碎石釘。這些釘子混在天然的碎石中毫不起眼,卻能輕易刺穿馬匹相對薄弱的蹄側壁或後蹄踝關節,造成劇痛和失衡!
“唏律律——!”一聲淒厲的馬嘶很快從右側山坡傳來!一匹跟著沙狐部的戰馬後蹄踏中碎石釘,劇痛讓它猛地失蹄翻滾,連人帶馬慘叫著滾下山坡,瞬間被嶙峋的岩石吞沒!慘叫聲戛然而止。
紮那、巴圖、鐵木爾則緊緊咬住了衝擊沙石堆的隊伍。他們混雜在那些試圖踩著金狼、蒼狼腳印攀爬的中小部族騎手中間。在混亂的攀爬過程中,當某個有潛力的騎手正全神貫注操控戰馬,試圖在陡峭的碎石坡上尋找下一個落腳點時,一隻“無意”間伸過來的手,或者一塊“恰好”滾落的、帶著尖角的碎石,便可能成為致命的推手!
“啊——!”一聲短促的慘叫!一名來自某個以騎射聞名的中型部族的年輕好手,眼看就要爬上一塊穩固的巨石平台,他胯下的戰馬前蹄卻猛地一滑!就在他重心不穩、身體向外傾斜的瞬間,旁邊不起眼的鐵木爾似乎也被顛簸影響,“慌亂”中身體猛地撞了他一下!
“噗通!”那名騎手連人帶馬,如同斷線的風箏,從數丈高的陡坡上翻滾墜落,重重砸在下方尖銳的亂石堆中,鮮血瞬間染紅了灰色的岩石!而鐵木爾則“驚魂未定”地勒住馬,對著下方“惋惜”地看了一眼,隨即繼續“艱難”地向上攀爬。
更有甚者,比如巴圖等人,如同附骨之疽,悄然貼近那些落單的、或實力不俗的目標。在他們全神貫注應對腳下險境時,一枚細如牛毛、淬有麻痹毒素的吹針,便可能無聲無息地刺入他們坐騎的脖頸或大腿內側!
“唏……唏……”一匹來自玄豹部、頗為神駿的戰馬突然發出怪異的嘶鳴,奔跑的動作變得僵硬而踉蹌,口鼻流出白沫,眼神渙散。馬背上的騎手驚駭莫名,拚命控韁,卻無法阻止戰馬如同醉酒般歪倒,最終連人帶馬滑下陡坡,被後續湧上的馬匹踩踏而過……
混亂在加劇!攀爬的隊伍中,慘叫聲、馬匹的悲鳴聲、碎石滾落的聲音此起彼伏!每一次意外,都意味著一個甚至幾個有生力量的折損!嘯風部如同隱藏在沙石堆陰影裡的死神,用最陰毒、最難以察覺的方式,高效地收割著北狄未來的希望!
而此時,山熊部的塔爾渾帶著他僅存的幾名壯碩同伴,也氣喘籲籲地趕到了沙石堆腳下。看著眼前這如同巨獸獠牙般的障礙,再看看那些如同猿猴般靈巧向上攀爬的輕騎兵,又看看兩側陡峭山坡上小心翼翼繞行的身影,塔爾渾那布滿汗水和塵土的雄壯臉龐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近乎絕望的凝重。
“他娘的!這鬼東西怎麼爬?!”他身邊一個同樣壯碩如熊的青年看著陡峭的碎石坡和自己那匹同樣沉重、此刻已顯出疲態的鐵甲牛戰馬,忍不住爆了粗口,“我們的馬比他們重一半!衝上去就得滾下來!”
塔爾渾死死盯著那沙石堆,銅鈴般的眼睛瞪得溜圓,粗重的呼吸如同風箱。突然,他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靈光!
“爬?誰說要騎馬爬了?!”他猛地一拍大腿,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震得旁邊同伴一哆嗦。“下馬!都給老子下馬!”
在周圍無數道錯愕、不解甚至帶著幾分看傻子般的目光注視下,塔爾渾和他的幾名山熊部壯漢,如同幾頭笨拙的巨熊,吭哧吭哧地從他們高大的鐵甲牛馬上爬了下來。
“把繩子拿出來!最粗的那幾條!”塔爾渾一邊吼著,一邊開始解下自己馬鞍上捆紮輜重的粗大皮繩。其他幾名壯漢雖然不明所以,但對少族長的命令有著近乎盲目的服從,也紛紛解下自己的皮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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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塔爾渾將幾根皮繩迅速結實地係在一起,打成死結,做成了幾條異常粗長堅韌的繩索。然後,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這位山熊部少族長,竟然將繩索的一端牢牢係在了自己那匹“黑山”戰馬的馬鞍橋上!
“你!你!抓住繩子後麵!”塔爾渾指著兩名最強壯的同伴,然後猛地將繩索的另一端甩過自己寬闊的肩膀,用粗壯的手臂和肩膀死死扛住,如同纖夫拉纖一般紮了個馬步,對著自己的戰馬吼道:“老夥計!站穩了!”
接著,在無數道幾乎要驚掉下巴的目光中,塔爾渾這位力能扛鼎的少族長,竟然開始手腳並用,像一頭真正的山熊攀爬陡坡一樣,朝著沙石堆上方奮力爬去!他每一步都踏得碎石嘩啦啦滾落,粗壯的手臂青筋暴突,古銅色的臉龐憋得通紅!他身後,那兩名同樣雄壯的同伴,則死死抓住繩索的末端,如同兩座人形錨樁,拚命向後拉扯,試圖穩住繩索,分擔重量。
“嘿——喲!!!”
“加把勁啊!!!”
塔爾渾發出了如同號子般的、震天動地的吼聲!他爬得極其艱難,但速度居然不算太慢!每爬上幾步,他就停下來,用肩膀和全身的力量,死死拽住繩索,對著下方吼道:“拉!給老子拉!”
下方那兩名壯漢立刻配合著發力,粗大的繩索瞬間繃緊!那匹沉重的“黑山”馬感受到繩索傳來的巨大拉力,四蹄不安地刨動,發出驚恐的嘶鳴,但馬鞍被牢牢固定住,巨大的身體竟真的被繩索拽得微微離地,前蹄懸空,然後被一點一點地、極其緩慢而笨拙地……朝著陡坡上拖拽而去!
“我……我的長生天啊!”
“他們……他們在……拉馬?!”
“這他娘的是什麼操作?!”
“賽馬比賽……還能這樣玩?!”
整個沙石堆上下,無論是正在攀爬的、繞行的,還是滯留在下麵的騎手,全都看傻了眼!驚愕、滑稽、難以置信的表情凝固在每一張臉上。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隨即又覺得不妥,趕緊捂住嘴。更多的人則是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什麼荒誕離奇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