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血腥的廝殺中仿佛被拉長,又仿佛被壓縮。不知又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更久,震天的喊殺聲終於漸漸稀落下去,如同潮水退去後殘留的泡沫,預示著這場決定北狄命運的終極決戰,已然接近尾聲。
廣場之上,屍骸枕藉,血流漂杵。曾經代表著北狄榮耀與武力的金狼部、玄豹部戰旗,或被撕裂,或被踐踏,委頓於血泥之中,再無往日威風。他們忠誠的勇士,已然儘數倒在了這片他們誓死守衛的土地上,全軍覆沒。
頡利單於單手拄著那柄跟隨他征戰多年的長槍,勉強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他金色的狼頭鎧早已破碎不堪,被敵人的和自己的鮮血染成了暗褐色,左肩那道被莫度砍出的傷口依舊在隱隱作痛,渾身上下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創口,體力與精力都已透支到了極限。
在他的腳下,方圓數丈之內,倒伏著不下數十具漢軍士兵的屍體,這是他作為草原狼王最後尊嚴的證明。然而,個人的勇武,在戰爭的洪流麵前,終究是渺小的。
當那名他寄予最後希望的影殺者被淵墨瞬間秒殺的那一刻,頡利心中便已明了——他輸了,徹徹底底地輸了。北狄,也輸了。他並非沒有想過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爆發出所有的潛力,進行最後一次衝鋒,嘗試能否在萬軍之中斬殺蕭景琰,創造奇跡。
但這一次,蕭景琰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
無數的漢軍重步兵,如同移動的鋼鐵壁壘,層層疊疊地橫亙在蕭景琰與他之間,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之牆。禁衛軍統領趙衝,如同最忠誠的磐石,死死護在蕭景琰馬前,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戰場,絕不會讓任何威脅再次靠近陛下。
蕭景琰本人,則端坐於白馬之上,神情平靜,目光深邃地俯瞰著整個戰場。他自然不會再以身犯險。作為來自現代的靈魂,他深知無數故事中,主角在勝券在握時因一時衝動或所謂的“武者尊嚴”而浪輸局的橋段。他絕不會重蹈覆轍。此刻,穩坐中軍,運籌帷幄,徹底碾碎敵人最後的抵抗,才是帝王應有的姿態。冒險,是莽夫的行為;勝利,才是唯一的追求。
在他的指揮下,漢軍如同精密的機器,高效地清理著戰場上的殘敵。
玄豹部族長阿古達木,如同被困的獵豹,帶領著部族最後的戰士進行了最為激烈的抵抗。他們左衝右突,試圖撕開一道口子,但麵對絕對優勢的漢軍和無處不在的箭矢,一切努力都是徒勞。最終,阿古達木身中五箭,依舊揮刀怒吼,直至力竭,才帶著無儘的不甘,轟然倒地,氣絕身亡。
金狼部族長額爾德木圖及其最精銳的親衛隊,則遭遇了京師三大營統領的聯手圍剿。楊羽的迅疾、石破山的剛猛、秦烈的沉穩,三者配合無間,戰鬥力呈現出一邊倒的碾壓態勢。親衛隊被迅速分割、殲滅。額爾德木圖本人,在奮力格殺了數名漢軍精銳後,被神風營統領楊羽尋得破綻,一槍刺穿了咽喉,這位金狼部的雄獅,最終也隻能瞪大著不甘的雙眼,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親衛隊也隨之全軍覆沒。
頡利單於強撐著幾乎要散架的身體,緩緩抬起頭,環視四周。
曾經旌旗招展、勇士如雲的北狄大軍,如今已蕩然無存。視線所及,儘是漢軍玄黑色的鎧甲和北狄戰士冰冷的屍骸。隻有區區十幾名傷痕累累、鎧甲殘破的噬月狼騎,依舊如同最忠誠的獒犬,死死護在他的周圍,用他們殘存的生命,拱衛著他們最後的王。
一股難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悲涼,如同北狄草原冬季的寒風,瞬間席卷了頡利的全身。他真的太累了……從身體到心靈,都已千瘡百孔。
但是,他是頡利!是北狄的單於!是草原上尊貴的狼王!
即便窮途末路,即便身陷絕境,狼王的尊嚴,也不容褻瀆!他可以戰死,可以流血,但絕不能跪著求生!
他深吸一口帶著濃烈死亡氣息的空氣,將那蝕骨的疲憊強行壓下。目光掃過身邊那十幾張雖然布滿血汙卻依舊堅定無畏的臉龐,一股混雜著悲壯與決絕的情緒在胸中激蕩。
他重新挺直了脊梁,用儘最後的力氣,將那柄陪伴他一生、象征著權力與征伐的長槍,牢牢握在手中。槍身冰冷,卻仿佛能傳遞給他最後的力量。
他看向那十幾名忠誠的噬月狼騎,沒有言語,隻是一個眼神的交彙,彼此便已明白對方的心意。
隨後,頡利單於仰起頭,麵對著層層疊疊的漢軍,麵對著那麵獵獵飄揚的龍旗,發出了他身為草原狼王,生命中最後的一聲、也是最為悲愴和決絕的呐喊:
“狼神——佑我北狄——!!殺——!!!”
這呐喊,嘶啞、破碎,卻蘊含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如同垂死巨狼對月發出的最後長嗥!
聲音未落,他,以及他身邊那十幾名噬月狼騎,如同撲火的飛蛾,又如同衝向懸崖的最後狼群,朝著蕭景琰所在的方位,發起了注定有去無回、卻無比無畏的……最後一次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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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軍的鋼鐵洪流,如同沉默的死亡之潮,瞬間便朝著這區區十幾人吞噬而來!
頡利單於揮舞著長槍,憑借著最後的本能和意誌,如同回光返照般,再次展現了他驚人的武勇!長槍疾刺,精準而狠辣,竟然在瞬間又連續刺死了三名試圖阻攔他的漢軍士兵!
然而,這已是他生命最後的光華。劇烈的動作徹底耗儘了他最後一絲氣力,腳下猛地一個踉蹌,沉重的身軀再也無法保持平衡,眼看就要向前栽倒!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一名離他最近、原本隻是負責外圍警戒的普通漢軍長槍手,抓住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幾乎是出於本能,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用儘全身力氣,將手中那杆製式長槍,朝著頡利單於因踉蹌而完全暴露出來的脖頸,狠狠地捅了過去!
“噗嗤——!”
利刃切入血肉骨骼的悶響,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清晰!
長槍的槍尖,毫無阻礙地貫穿了頡利單於的脖頸!
頡利單於前衝的勢頭戛然而止。他渾身猛地一僵,那雙原本因瘋狂戰意而血紅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充滿了極致的震驚、不甘、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
他努力地、艱難地轉動著眼球,最後的視線,穿透了周圍湧上來的漢軍士兵,死死地、死死地釘在了遠處端坐於白馬之上的蕭景琰身上。
隔著屍山血海,隔著無數人影,兩位爭鬥多年的宿敵,進行了此生最後一次的、無聲的對視。
那目光中,有恨,有怨,有敗亡的不甘,或許……也有一絲對於對手的複雜認可。
隨即,他眼中所有的神采,如同風中殘燭般,迅速熄滅、黯淡。
北狄的狼王,草原的霸主,頡利單於,身體晃了晃,帶著脖頸上那柄致命的長槍,重重地、麵朝下地,撲倒在了這片屬於他的、卻又最終埋葬了他的王庭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