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佩德羅，清晨五點。
這座位於安第斯山脈腳下的港口城市，從未像今天這樣被一種怪異而狂熱的氣氛所籠罩。天空是鉛灰色的，常年的戰火硝煙與工業粉塵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層散不去的陰霾。
在“大夏海外開拓總公司”第三礦區的招工廣場上，寒風裹挾著刺鼻的硫磺味和腐爛的海腥味，像刀子一樣割在人的臉上。然而，這足以凍僵大象的寒冷，卻無法冷卻廣場上那三萬多名衣衫襤褸的當地人的熱情。
魯王王肅站在高達十米的混凝土監工塔樓上，手裡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極品大紅袍，身上披著一件由三百隻極地雪狐腋下軟毛織成的大氅。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這裡臟得讓他反胃。
“這地方，簡直就是地獄。”王肅嫌棄地看了一眼下方如同螻蟻般蠕動的人群，用那塊價值連城的蜀錦手帕捂住了口鼻，“告訴下麵的人，彆讓這些土著靠得太近，我怕有跳蚤，或者彆的什麼傳染病。”
站在他身旁的，是“海外開拓總公司”聖佩德羅分部的總經理，大夏皇商世家出身的陳胖子。陳胖子滿臉堆笑，那張油膩的臉在探照燈下泛著光：“王爺，您這就多慮了。在他們眼裡，您這塔樓不是監工台，那是神壇；您也不是監工頭子，那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菩薩？”王肅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指著那份剛剛貼出去的招工告示，“陳胖子，你是在諷刺本王嗎？你看清楚那上麵寫的什麼——”
王肅的聲音因為荒謬而變得有些尖銳：“每日工作十六小時，無休息日，實行全封閉軍事化管理。住宿是五十人的集裝箱通鋪。至於工資……沒有一分錢現金，隻有實物抵扣！所謂的實物，就是那是每天兩頓的‘特製營養餐’！”
說到“特製營養餐”，王肅自己都覺得臉紅。那是什麼東西？那是大夏軍方倉庫裡積壓了二十年的壓縮餅乾粉末，摻雜了麥麩、鋸末為了增加飽腹感）以及少量鹽巴，壓製成的一種硬得能砸死人的黑色方塊，俗稱“黑磚”。
至於湯，那就更離譜了。那是從遠洋貨輪上收集來的泔水，混上一些沒人要的動物內臟、魚骨頭熬成的糊糊。在大夏，這種東西倒在路邊，野狗都要猶豫三秒鐘。
“這種在大夏連勞改犯都不如的待遇，這種赤裸裸的壓榨，你告訴我，我是菩薩？”王肅覺得這個世界瘋了。
“王爺，您且看。”陳胖子沒有辯解，隻是指了指下方。
就在這時，招工處的大鐵門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緩緩打開了。
“嗡——”
那一瞬間，原本安靜得有些可怕的人群瞬間沸騰了。那種聲音不是歡呼，而是一種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帶著血腥味的渴望。數萬人像黑色的潮水一樣向那扇狹窄的小門湧去。
“我要報名！我有力氣！我可以扛兩百斤！”
“選我！選我！我不要工錢，我隻要給口吃的！”
“求求你們了，大夏的老爺！我女兒快餓死了，隻要給我半塊黑磚，我這條命就是公司的！”
人群中，一個瘦得隻剩下骨架的中年男人，拚命地把自己的孩子舉過頭頂，像是在獻祭一樣：“這是我兒子，他十二歲了，他手很巧，可以鑽進最小的礦洞！隻要給他一口湯喝就行！求求你們收下他！”
王肅的茶杯停在了半空中。他看到了那個被舉起來的孩子，那孩子的眼睛大得嚇人，眼窩深陷，裡麵閃爍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光芒——那是對食物最原始、最赤裸的貪婪。
一名大夏的安保人員似乎被這場麵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端起槍托，狠狠地砸在了那個拚命往裡擠的男人頭上：“退後！都他媽給我退後！排隊！”
鮮血順著男人的額頭流了下來，但他不僅沒有憤怒，反而顧不得擦血，依舊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臉上帶著卑微至極的討好笑容：“老爺打得好！老爺教訓得是！我不擠，我排隊，隻要彆趕我走……”
“這……”王肅徹底愣住了。
陳胖子歎了口氣，壓低聲音說道：“王爺，您含著金湯匙出生，不知道這外麵的世道。自從五年前世界大戰爆發，德普士帝國和新大陸聯邦把這片大陸炸了個底朝天。後來又是海上封鎖，這裡的農業體係早就崩了。”
“在您來之前，這地方的老鼠都已經被吃光了。樹皮、草根、甚至是觀音土，都被他們吞進了肚子。對於他們來說，死不可怕，餓那種抓心撓肝的感覺才可怕。”
陳胖子指著遠處一口正在冒著熱氣的大鍋，那裡正煮著那種惡臭的“泔水湯”。
“對於我們來說，那是豬食。但對於他們來說，那裡麵有油星，有鹽味，甚至偶爾還能吃到一塊肉皮。那不是泔水，那是救命的瓊漿玉液。隻要進了公司的門，就意味著活下來了。”
王肅看著那個被打破頭的男人終於領到了一塊堅硬的“黑磚”。男人顫抖著雙手，像捧著聖物一樣捧著那塊黑乎乎的東西。他沒有自己吃，而是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塊，塞進懷裡那個十二歲孩子的嘴裡。
孩子被噎得直翻白眼，但臉上卻流露出了極度幸福的神色。周圍沒選上的人，用一種嫉妒到發狂的眼神盯著那對父子，恨不得衝上去搶奪那塊“豬食”。
“讚美大夏！讚美皇帝陛下！”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句，緊接著，廣場上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喊聲。
“大夏萬歲！公司萬歲！”
那聲音震動了大地，也震碎了王肅的三觀。
他站在高高的塔樓上，看著底下那數萬雙崇拜、感激、甚至帶著宗教般狂熱的眼睛。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眩暈。
他明明是個剝削者，是個拿著鞭子的惡魔，是為了榨乾這片土地最後一滴血而來的強盜。可現在，在這群絕望的人眼裡，他竟然真的成了神。
“陳胖子，”王肅的聲音有些乾澀，他放下茶杯，眼神變得複雜起來，“再去……再去開兩個倉庫。把那些發黴的麵粉也拿出來吧。既然他們叫我一聲菩薩，總不能讓他們真的餓死在門口。”
“王爺仁慈！”陳胖子大聲拍著馬屁。
王肅苦笑了一聲，轉身走進了溫暖的辦公室。他不敢再看那一雙雙眼睛。那是人性在極度匱乏下扭曲的倒影，也是這個殘酷世界最真實的寫照。
大夏的擴張，不需要鮮花和正義，隻需要在餓殍遍野的地獄裡，扔下一塊發黴的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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