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千戶所的校場,再一次成為了萬眾矚目的焦點。隻是這一次,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操練的塵土與汗味,而是一種近乎凝滯的、令人窒息的肅殺與莊嚴。
高台之上,百戶鄭坤端坐於公案之後,麵色沉凝如水,身著正式的四品獅子補服,象征著此刻他所行使的,是代表朝廷法度的絕對權威。兩側雁翅般排開按刀而立的錦衣衛力士,目光如電,掃視全場,維持著令人心悸的秩序。
台下,黑壓壓地站滿了南城千戶所的所有校尉、力士、總旗、小旗。無人交談,無人嬉笑,甚至連呼吸都刻意放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於台前那片空出的場地,以及跪在場地中央的那幾個人影。
張彪站在前排總旗隊列中,臉色灰敗,往日的氣焰消失無蹤,隻剩下一種強自鎮定的僵硬。他不敢與任何人對視,尤其是高台上的鄭坤,以及站在鄭坤身側不遠處的沈煉。
沈煉依舊是一身深青飛魚服,身姿筆挺,神色平靜。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是今日這一切的根源。
“帶人犯!”鄭坤聲音不高,卻帶著冰冷的穿透力,響徹校場。
數名力士押著三個人踉蹌上前,重重按跪在台前。正是王犇、胡勇、孫疤痢!三人皆被除了冠帶,隻穿著囚服,身上帶著用刑後的傷痕,臉色慘白,眼神渙散,早已沒了往日作為張彪親兵的囂張氣焰。
緊接著,兩名身著刑部皂隸服色的仵作,以及南城千戶所的老仵作,一同上前,向鄭坤行禮。其中一人手中捧著一份剛書寫完畢、墨跡未乾的驗屍格目。
“稟大人!”刑部仵作聲音洪亮,刻意讓全場聽見,“奉鈞令,會同南城千戶所仵作,已於昨日開棺重驗軍戶陳栓子屍身。雖屍身腐壞,然關鍵痕跡仍可辨識:頸骨確有非自縊所能形成之斷裂錯位,與殘留之縊溝形態吻合,確係生前遭他人猛力勒拽所致!另,於屍骨多處發現陳舊性骨折及骨裂,與之前屍格所載‘體表多處傷痕’及號服破損處完全對應!結論:陳栓子,係遭他人毆打後,被勒斃身亡!”
專業的驗屍報告,以無可辯駁的客觀口吻,徹底宣判了“自儘”說的死刑!
台下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抽氣聲。
鄭坤麵無表情,目光轉向沈煉:“沈總旗,呈物證、證言。”
“是!”沈煉上前一步,朗聲道,“卑職尋獲死者陳栓子生前所著號服一件!其上血跡、破損及特殊勒拽挫裂痕跡,經比對,與屍格、驗屍格目所載完全吻合!此為物證!”
李石頭雙手捧著一個打開的木盒上前,盒中正是那件血跡斑斑、破損嚴重的舊號服。力士將其捧至台下,讓前排軍官得以看清那些觸目驚心的痕跡。
“卑職另詢得關鍵證人一名!”沈煉繼續道,“其證言指認:周奎下令,王犇、胡勇、孫疤痢具體實施,對陳栓子進行拷打,最終將其勒斃,並偽造自儘現場!事後,周奎等人獲得賞銀,並威脅知情人不得泄露!”
他並未提及何六的名字,但證言的核心內容已清晰呈現。
跪在地上的王犇三人渾身劇顫,麵無人色。
鄭坤目光冰冷地掃過三人:“人犯王犇、胡勇、孫疤痢!爾等還有何話說?!”
王犇猛地抬頭,似乎還想狡辯,但接觸到鄭坤那毫無溫度的眼神,以及周圍無數道冰冷的目光,最後一點僥幸心理徹底崩潰,癱軟在地,涕淚橫流:“大人饒命!是……是周奎爺讓我們乾的……我們……我們隻是聽令行事啊……”
胡勇和孫疤痢也磕頭如搗蒜,紛紛將罪責推給已暫時被收押的周奎。
“哼!”鄭坤重重一拍驚堂木,“聽令行事?便可草菅人命,偽造現場,欺瞞上官,踐踏國法?!爾等手持律刀,卻行此魍魎之事,罪加一等!”
他不再看那三個爛泥般的囚犯,目光掃向全場,聲音陡然提高,帶著雷霆之威:“案情已然明朗!軍戶陳栓子,無辜蒙冤,慘遭毒手!王犇、胡勇、孫疤痢,身為錦衣衛校尉,知法犯法,酷刑逼供,故意殺人,偽造現場,罪大惡極!周奎,身為小旗,指使行凶,罪同首惡!爾等之行徑,玷汙錦衣衛之名,踐踏朝廷法度,天理難容!”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校場之上,鴉雀無聲,唯有鄭坤威嚴的聲音在回蕩。
“依《大明律》及衛所軍法!判決如下!”鄭坤拿起早已寫好的判詞,朗聲宣讀,“首犯周奎,判斬監候,秋後處決!從犯王犇、胡勇、孫疤痢,判杖一百,流三千裡,遇赦不赦!所有涉案之人,追繳所得贓銀,罰沒家產,償苦主!”
“其撫恤銀,即刻加倍發放!由衛所公帑先行墊付,再向罪員追繳!”
判決一下,力士上前,如狼似虎地將癱軟的王犇三人拖拽下去,等待他們的將是殘酷的刑罰和悲慘的流放生涯。
這時,兩名力士攙扶著早已老淚縱橫、渾身顫抖的陳老漢來到台前。老人手中捧著一個沉甸甸的、蓋著官印的布包,裡麵是加倍追回的撫恤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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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漢望著高台上的鄭坤和沈煉,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卻激動得發不出聲音。最終,他推開攙扶的力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高台方向,用儘全身力氣,重重地、一下一下地磕著頭!
額頭的舊傷再次破裂,鮮血混著泥土和淚水糊了滿臉,他卻渾然不覺,隻是用這種最原始、最慘烈的方式,表達著內心無以言表的感激與悲慟。
“青天大老爺……沈青天……謝謝……謝謝……”老人嘶啞的、破碎的哭喊聲,在校場寂靜的空氣裡顯得格外清晰,刺痛了無數人的耳膜與良心。
許多底層軍戶出身的校尉力士,看到此情此景,不禁麵露戚容,甚至悄悄抬手擦拭眼角。縱然他們平日也可能畏懼強權、明哲保身,但此刻,一種樸素的、對公道的渴望和對弱者的同情,依舊被深深觸動。
沈煉上前,默默將老人攙扶起來。老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眼淚止不住地流淌。
鄭坤看著台下這一幕,麵色依舊沉凝,但眼底深處似有一絲複雜的波動掠過。他揮了揮手,示意力士將情緒激動的陳老漢扶下去好生安置。
整個過程,張彪都如同泥雕木塑般站在原地,臉色由灰敗轉為鐵青,又由鐵青漲成紫紅。他感覺自己就像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台上,接受著所有人的無聲審判和鄙夷!雖然他並未被直接定罪,但誰都知道,周奎是他的心腹,王犇等人是他的親兵!這場驚天醜聞,每一個字都如同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臉上!他的威信、他的顏麵,在這一刻徹底掃地,淪為笑柄!
而這一切,全都是拜那個站在鄭坤身側、接受老軍戶跪拜的沈煉所賜!
無窮的羞恥和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蛇般啃噬著張彪的心臟。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他低垂著頭,用儘全身力氣壓製著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咆哮,但那雙看向地麵的眼睛裡,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怨毒火焰!
沈煉!沈煉!不報此仇,我張彪誓不為人!
鄭坤將張彪那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的恨意儘收眼底,心中明了,此事遠未結束。但他此刻無需點破,隻是緩緩起身,做最後的陳詞:
“今日之事,望爾等引以為戒!錦衣衛乃天子親軍,掌直駕、侍衛、緝捕、刑獄之事,權柄雖重,然法度更嚴!持身不正,徇私枉法者,便是此等下場!”
“散了吧!”
言罷,鄭坤拂袖轉身,率先離去。
校場上的人群在壓抑的寂靜中緩緩散去,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不同的神情,震撼、恐懼、同情、快意、沉思……今日發生的一切,必將深深烙印在他們的記憶之中。
沈煉站在原地,看著陳老漢被攙扶遠去的佝僂背影,看著被拖下去行刑的王犇等人,看著人群中失魂落魄、卻暗藏劇毒的張彪。
真相已大白,冤屈得昭雪。
但他知道,自己在這南城千戶所的道路,從此將更加荊棘密布,殺機四伏。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袍,眼神依舊平靜而堅定。
公道,有時需要付出代價。而他,早已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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