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詔獄,深埋於地底,終年不見天日。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味、黴爛的潮氣,以及一種絕望的腐臭。火把在牆壁的鐵環上劈啪燃燒,跳動的光芒將甬道兩側鐵柵欄後那些扭曲的影子拉長、扭曲,如同地獄裡的鬼魅。呻吟聲、鎖鏈拖曳聲、偶爾響起的淒厲慘叫,構成了這裡永恒不變的背景音。
此刻,詔獄最深處、戒備最為森嚴的“甲字三號”刑房裡,氣氛卻異乎尋常地“熱烈”。與其說是審訊,不如說是一場急於收割成果的狂歡。
“黑牙陳”——本名陳三的黑瘦漢子,被碗口粗的鐵鏈牢牢捆縛在冰冷的“十字”刑架上。他渾身衣衫襤褸,布滿鞭痕,臉上混雜著血汙和冷汗,那雙曾經在賭桌上閃爍狡黠光芒的眼睛,此刻隻剩下巨大的恐懼和瀕死的灰敗。他被從清源茶館後巷押解至此,一路上的推搡喝罵,以及踏入這森羅殿般的詔獄時感受到的刺骨寒意,早已將他的精神摧垮了大半。
刑房中央,炭火盆燒得正旺,裡麵插著幾根燒紅的烙鐵,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皮肉焦糊味。四周站著幾名膀大腰圓、麵目猙獰的掌刑力士,他們眼神麻木,仿佛隻是在等待下一道指令。而主導這一切的,是鄭坤的心腹旗官周康。他並未坐在主審位,而是背著手,踱步在火光搖曳的陰影裡,臉上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忍快意。
鄭坤本人,並未親臨這汙穢之地。他坐鎮在自己的值房內,看似在悠閒品茶,實則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著,等待著周康的回報。對他而言,時間就是功勞,就是政績。他必須在東廠、乃至其他可能覬覦此功的勢力反應過來之前,將“鐵案”做成,板上釘釘!
“說!叫什麼名字?受誰指使?贓物從何而來?!”周康的聲音冰冷而尖銳,如同鋼針,刺向刑架上的囚徒。
“黑牙陳”瑟瑟發抖,牙齒格格打顫,語無倫次地重複著早已想好的說辭:“小……小人陳三……江湖……江湖混號‘一陣風’……沒,沒人指使……是,是小人自己……”
“放屁!”周康厲聲打斷,猛地從火盆中抽出一根燒得通紅的烙鐵,“嗤”的一聲,毫不留情地烙在了“黑牙陳”裸露的胸膛上!
“啊——!”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瞬間充斥了整個刑房,甚至蓋過了背景的噪音。“黑牙陳”的身體劇烈地痙攣、抽搐,眼球暴突,幾乎要跳出眼眶。
焦臭的氣味彌漫開來。
周康麵無表情地丟掉烙鐵,湊近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如同惡魔的低語:“陳三,給你指條明路。痛快點,認了是受‘江南來的巨賈’雇傭,盜取寶物,事情辦完,銀貨兩訖,互不相欠。你不過是個拿錢辦事的中間人,罪不至死,或許還能留條活路。若再敢胡言亂語,抵賴頑抗……”他的目光掃過火盆中其他形狀各異的刑具,意思不言而喻。
這是赤裸裸的誘導,也是最後的通牒。
“黑牙陳”的心理防線,在肉體的極致痛苦和這看似“生路”的誘惑雙重衝擊下,徹底崩潰了。他想起王老五的威脅,想起那些神秘人的手段,更想起這詔獄的可怕。他意識到,無論說不說,他都可能死。但按照對方給的“劇本”說,或許……或許還有一線渺茫的生機?至少能死得痛快點?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他涕淚橫流,聲音嘶啞破碎,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順著周康的話頭哀嚎道:“我招!我全招!是……是江南來的……姓……姓沈的……不,姓王的巨賈!他……他給了我五百兩銀子!讓我……讓我找人做下這樁案子!東西……東西得手後,就交給他派來的人!其他的……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大人明鑒!小人隻是中間傳話的!真正的賊人……早已不知所蹤了!”
他刻意模糊了“雇主”的詳細信息江南巨賈,姓氏隨口胡謅,無從查起),並將盜竊執行者推給“無名高手”死無對證),完美地契合了周康實則是沈煉計劃)需要的“圓滿”口供。
周康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但臉上依舊嚴厲:“畫押!”
早已準備好的口供筆錄被強行塞到“黑牙陳”血肉模糊的手中,按上了鮮紅的手印。
鄭坤的值房內,當周康將這份墨跡未乾、沾著血指印的口供筆錄呈上時,鄭坤迫不及待地一把奪過,就著明亮的燭光,逐字逐句地仔細閱讀。
他的臉上,先是緊張,繼而眉頭微展,最後化為一種如釋重負的、混合著巨大喜悅的狂喜!
“好!好!好!”鄭坤連說三個“好”字,將筆錄重重拍在案上,“人贓並獲,口供確鑿!此案,可以結了!”
他並非沒有一絲疑慮。這口供,未免太過“順暢”和“簡潔”了。江南巨賈?無名高手?聽起來像是江湖傳奇話本裡的橋段。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重要的是,有了“凶手”,有了“動機”,有了“贓物”,人證物證鏈“完整”!這足以向永嘉郡王交代,向宮裡交代,向所有關注此案的人交代!至於背後的真相是否如此?誰在乎?深究下去,萬一牽扯出不該牽扯的人,那才是滅頂之災!現在這個結果,皆大歡喜!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立刻!”鄭坤霍然起身,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草擬結案陳詞!就按這個口徑:江湖奇盜‘一陣風’,受江南不明巨賈重金雇傭,勾結無名飛賊,潛入永嘉郡王府漱玉軒,盜走禦賜紫玉螭龍鎮紙。經本官周密部署,奮力追查,已於今夜在城北將其擒獲,贓物一並起獲!案犯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老辣,補充道:“文筆要漂亮!重點突出本官是如何明察秋毫、指揮若定、身先士卒的!至於沈煉那邊……略提一句‘前期亦有排查之功’即可,莫要喧賓奪主!”
“是!卑職明白!”周康心領神會,立刻躬身退下,召集文案師爺連夜趕工。
數個時辰後,一份辭藻華麗、邏輯“嚴謹”、功績斐然的結案卷宗,便擺在了北鎮撫司指揮使陸繹的案頭。
陸繹深夜被喚醒,披著外袍,在燈下默默翻閱著這份緊急呈報。他的目光深邃難測,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以他的城府和情報網絡,豈會看不出這份卷宗裡的諸多疑點和刻意斧鑿的痕跡?江南巨賈?無名高手?這結論,太過兒戲。
但是……
他抬起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永嘉郡王府的失竊案,牽扯禦賜之物,本就敏感。之前遲遲未破,上麵已有微詞。如今,鄭坤“迅速”破案,追回“贓物”,擒獲“案犯”,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這無疑是最好的止損方式。若再深究下去,掀開的,可能就不是一個竊案,而是足以震動朝野的驚天秘聞。那後果,是他,乃至整個錦衣衛,都未必能承受的。
穩定,壓倒一切。
陸繹緩緩合上卷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提起朱筆,在卷宗末尾,沉穩地批下了“準奏,依例呈報”六個字。這既是認可,也是劃清界限。案子是鄭坤破的,功勞是他的,將來若有什麼首尾,自然也由他一力承擔。
卷宗被以六百裡加急的速度,送入宮中。
養心殿的燈火,同樣亮了一夜。禦前的大璫們傳閱後,心照不宣地交換了眼神。陛下需要的是一個交代,一個體麵的結果。這個結果,雖然粗糙,但足夠用了。至於真相?在紫禁城的紅牆黃瓦之下,真相往往是最不值錢,也最危險的東西。
“準。著北鎮撫司依律處置案犯,贓物發還永嘉郡王府。有功人員,另行敘賞。”
一道輕飄飄的口諭,從深宮傳出。
一樁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大案,就在這層層默契、心照不宣的“蓋棺定論”中,被迅速而“圓滿”地畫上了句號。
落網與定性,完成了。
但真正的暗流,卻在這看似平靜的水麵下,開始更加洶湧地奔騰。
喜歡錦衣異世錄之鐵血錦衣衛請大家收藏:()錦衣異世錄之鐵血錦衣衛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