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風似乎凝滯了。夕陽最後的餘暉掙紮著穿透汙濁的空氣,在那灰衫男子平凡無奇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他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如同刻在麵具上的紋路,看不出真實情緒。
陳七童全身的肌肉依舊緊繃,魂燈幽藍的火焰在識海中穩定燃燒,散發出冰冷的警惕。對方能悄無聲息地接近,並能輕易化解他的魂覺探查,其實力深不可測,遠非剛才那幾個地痞無賴可比。更重要的是,他直接點破了“安陽王府”和“離開京城”,顯然掌握著相當程度的信息。
是敵?是友?還是另有所圖?
“你是誰?”陳七童的聲音透過兜帽傳出,比巷子裡的穿堂風更冷。
灰衫男子——墨先生,攏在袖中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某種冰涼堅硬的物件,臉上的笑容不變:“一個生意人,或者說,一個為像小兄弟這樣有‘特殊需求’的人,提供便利的中間人。”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陳七童的袖口,那裡殘留的陰寒魂力尚未完全散去。“小兄弟身手不凡,所修功法更是……彆具一格。安陽王府如今風聲鶴唳,四處搜尋一個‘重要祭品’,城防司和淨街虎都得了密令,嚴查出城之人,尤其是……年紀相仿的少年人。”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淡然:“以你現在的狀態,想獨自離京,難如登天。就算僥幸混出城去,王府蓄養的‘暗牙’和某些……對幽冥氣息敏感的存在,也會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一路追索而至。”
陳七童沉默著。墨先生的話,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測,也描繪出了一幅更加嚴峻的圖景。王府的力量比他預想的還要龐大和執著。
“你能提供什麼?”陳七童直接問道,他不喜歡繞圈子。
“信息。安全的路徑。以及,在某些時候,必要的庇護。”墨先生回答得也很乾脆,“當然,這一切都需要代價。”
“什麼代價?”
“這取決於你需要什麼,以及……你能付出什麼。”墨先生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那層粗布兜帽,直視陳七童隱藏在陰影下的眼睛,“錢財,是俗物,但有時也有用。特殊的消息,有價值的情報,或者……一些不那麼常見的能力,比如小兄弟你剛才施展的那種。”
他意在招攬,或者說,是在評估陳七童的價值。
陳七童心中冷笑,果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但他目前確實急需信息和出路。顧青囊或許能提供一些幫助,但那老家夥顯然有其自身的局限和打算,而且與篾玉艄公關聯過深,未必願意直接介入對抗王府這種事情。
“我需要知道王府最新的動向,尤其是關於搜尋‘祭品’的詳細安排。還有,安全離開京城的方法。”陳七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墨先生微微頷首:“王府動向,不難。他們雖然遮掩,但如此大動乾戈,總會留下痕跡。至於安全離京……”他沉吟了一下,“常規路徑風險極高。不過,每隔一段時間,總有一些‘特殊’的渠道可以運作,避開官麵上的耳目。隻是,這些渠道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啟用它們,代價不菲。”
他話鋒一轉:“不過,若小兄弟願意展現更多的‘誠意’,比如,告知你的來曆,或者……展示一下你身上那件能讓‘橋傀’都為之躁動的物事的氣息,或許,我們可以談談更優惠的條件,甚至……長期合作。”
陳七童瞳孔微縮。對方不僅知道王府和橋傀,甚至隱隱感應到了黑色玉簡的存在?!這墨先生背後的勢力,恐怕遠比表麵看起來的更加龐大和神秘。
“我如何信你?”陳七童沒有回應關於玉簡的問題,反問道。
墨先生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木、顏色暗沉的令牌,令牌上刻著一個扭曲的、如同無數陰影糾纏而成的詭異符號。他將令牌輕輕拋給陳七童。
“這是‘陰闕’的接引令。持此令,可在子時之後,到城西‘枯骨巷’儘頭,敲響那口破鐘三長兩短,自有人接引你前往‘陰闕’據點。在那裡,你可以獲取初步的信息,並提出你的需求。至於信任……”他攤了攤手,“在這京城陰影之下,信任本就是最奢侈的東西。你隻能選擇,是否賭一把。”
陳七童接住令牌,入手冰涼沉重,那扭曲的符號仿佛擁有生命般,隱隱吸收著他周身的陰寒氣息。他能感覺到令牌內部蘊含著一個微弱的、用於識彆和定位的法陣。
“陰闕……”他默念著這個名字,聽起來就不像是什麼正道組織。但正如墨先生所言,他現在沒有太多選擇。
“我會考慮。”陳七童將令牌收起,沒有立刻答應。
墨先生也不在意,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應。“明智的選擇。記住,子時,枯骨巷。”他最後深深看了陳七童一眼,身形如同融入陰影般,向後緩緩退去,幾個閃爍間,便消失在昏暗的巷道深處,仿佛從未出現過。
陳七童站在原地,握著那枚冰冷的“陰闕令”,心中波瀾起伏。墨先生的突然出現,以及“陰闕”這個神秘組織,將他卷入了一個更加複雜、更加危險的漩渦。但這或許也是打破目前僵局的一個機會。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沒有立刻返回青囊藥鋪,而是轉身推開了“漏夜齋”那扇虛掩的木門。
門內光線極其昏暗,隻有櫃台上一盞油燈如豆,散發出混合著黴味和劣質煙草的氣息。一個乾瘦得像骷髏、眼窩深陷的老頭正趴在櫃台上打盹,聽到門響,懶洋洋地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在陳七童身上掃了掃。
“買消息?賣東西?典當?算命?”老頭有氣無力地報出一串名目,聲音沙啞得像破鑼。
陳七童走到櫃台前,放下幾枚從顧青囊那裡預支的、品相最差的銅錢。“打聽點事,關於安陽王府最近……有沒有什麼特彆的動靜?比如,有沒有加強哪方麵的守衛?或者,有沒有暗中懸賞尋人?”
老頭瞥了一眼那幾枚銅錢,嗤笑一聲,用枯瘦的手指將銅錢扒拉到自己麵前。“就這點兒?連杯劣酒都買不到。王府的事兒,可是掉腦袋的勾當。”
陳七童沉默了一下,又加了兩枚銅錢。
老頭這才慢悠悠地坐直身子,壓低聲音道:“王府?哼,這幾天可是熱鬨。後院的護衛換了一茬,據說都是見不得光的生麵孔,煞氣重得很。城防司那邊,王統領前兒個半夜被叫進王府,回來後就加強了各門盤查,尤其是對半大少年,查得那叫一個細。另外……”
他左右看了看,聲音更低了:“黑市上這兩天有人在悄悄放話,重金求購關於一個十歲左右、身上帶傷、可能懂些邪門歪道的小子的消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賞金……夠尋常人家吃喝十年。”
陳七童心中冰冷。果然,王府的動作又快又狠。黑市懸賞,這意味著無數的地痞、流氓、甚至一些低階修士都可能成為搜尋他的眼線。
“知道是誰在懸賞嗎?”他問。
老頭搖搖頭:“匿名的,通過中間人放的消息。不過,能用得起這種手筆,又對王府之事如此上心的,還能有誰?”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陳七童一眼。
陳七童不再多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確認了危機的迫近,便轉身離開了這間充斥著汙濁氣息的“漏夜齋”。
回到青囊藥鋪時,天色已徹底黑透。前鋪已經熄了燈,隻有後麵顧青囊的小屋還透出一點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