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色的荒原如同凝固的血海,在永恒的寂靜中鋪展至天際,無邊無際,死寂無聲。
這片被遺忘的土地上,嶙峋的漆黑怪石如同從地獄深處刺出的獠牙,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凸起,它們沉默地矗立著,像無數座無名的墓碑,倔強地指向永恒灰蒙的天空,仿佛在控訴著某種亙古的詛咒。
空氣粘稠如膠,沉重得幾乎能用手抓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著冰冷的鐵鏽,那些帶著金屬腥味的顆粒沉重地墜入肺腑,帶來刺骨的寒意與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這裡沒有風的流動,沒有光線的變化,連時間的流逝都顯得模糊不清,整個世界仿佛凝固在萬古的絕望之中,成為一幅靜止的死亡畫卷。
陳七童佝僂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一步,又一步,在堅硬如鐵的暗紅土地上踉蹌前行。
他的雙腳早已血肉模糊,每一步都在龜裂的大地上留下一個模糊的血腳印,但這些痕跡旋即就被這片貪婪的土地吸收殆儘,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他的身體如同被徹底掏空的破布袋,每一根骨骼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臟腑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般糾纏不休。
那盞曾經指引他前路的魂燈已經破碎,燈碗的殘片被他用一塊染血的破布緊緊包裹,小心翼翼地揣在懷中,緊貼著那枚溫涼中帶著一絲幽意的本命魂佩。
雖然燈焰早已熄滅,但魂燈核心那點不屈的意誌,仿佛已經融入他的骨血,化作支撐他在這幽冥絕地中不倒的最後支柱,成為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眉心印記處傳來陣陣空虛的灼痛,那是魂燈力量徹底枯竭、與幽冥聯係被強行中斷的後遺症。
但更深的痛楚源自靈魂深處——爺爺消散於忘川時那釋然的笑容,瘸叔浴血斷篙時決絕的背影,阿陰魂光在湮滅漩渦中最後那眷戀的一瞥……這些記憶如同億萬把燒紅的鈍刀,反複切割著他早已破碎的心,每一次回想都帶來新的傷口。
巨大的悲傷和虛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試圖將他拖入永恒的沉眠。他的意識在清醒與恍惚間搖擺,耳邊似乎回蕩著亡者的低語。
嗬……嗬……他艱難地喘息著,乾裂的喉嚨裡發出沙啞的聲響,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劇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刀片在肺部攪動。
視線模糊不清,灰蒙蒙的天穹與暗紅色的大地連成一片,單調得令人發狂。這個世界仿佛隻剩下這兩種顏色,構成了一幅令人絕望的單調畫卷。
他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目的,隻是本能地、機械地向前挪動。離開那片阿陰獻祭的虛空,離開那見證了一切犧牲的渡口,是他混沌意識中唯一清晰的念頭,也是支撐他繼續前行的最後動力。
懷中的魂佩緊貼著心口,那溫潤如玉的觸感透過單薄的衣衫傳來,帶著一絲令人心安的涼意。
在這片死寂的幽冥之地,阿陰那一點微弱卻堅韌的真靈烙印,就像是被精心嗬護的火種,在無儘的黑暗中倔強地燃燒著。
那脈動的節奏,如同初生嬰兒的心跳,緩慢得幾乎難以察覺,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消散,卻又頑強地持續著。
每一次微弱的脈動,都像是黑暗深淵中搖曳的一豆燭火,雖然光芒黯淡,卻無比真實地提醒著他——阿陰還在,那個曾經與他並肩作戰的摯友的最後印記還在,他絕不能就此倒下。
活下去……帶著阿陰……回家……
這個念頭如同微弱的電流,在他瀕臨崩潰的意識中不斷閃爍,每一次閃現都帶來一陣刺痛般的清醒。他艱難地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舌尖觸到的是粗糙如砂紙般的皮膚和已經結痂的傷口。
口腔裡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鐵鏽般的苦澀,這是過度透支生命力的證明。他強迫自己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在這片死寂的荒原上緩慢掃過,試圖尋找任何一絲不尋常的痕跡,任何一點可能的希望。
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不知走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一年,又或許隻是一個漫長的瞬間。彼岸沒有日月輪轉,隻有永恒的灰暗籠罩著一切。
他的身體早已突破了極限無數次,肌肉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量,骨骼仿佛灌了鉛般沉重。現在支撐著他的,隻剩下頑強的意誌,和魂佩中那微弱卻不肯熄滅的脈動。
前方,荒原的景色開始發生極其微妙的變化。暗紅色的大地不再是一望無際的平坦,地表開始出現起伏,一些低矮的、如同遠古巨獸肋骨般拱起的暗紅色丘陵逐漸顯現。
那些散落的漆黑怪石變得更加巨大,形態也愈發扭曲猙獰,像是某種遠古生物在極度痛苦中凝固的遺骸,又像是被混沌之力扭曲變形的紀念碑。
空氣中彌漫的死寂氣息,似乎也變得更加……濃稠?一種原始的、混沌的壓迫感在四周凝聚,如同無形的山嶽,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比忘川河畔那種刺骨的陰寒更令人窒息。
這裡的每一寸空間都充斥著令人不安的氣息,仿佛連時間都被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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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顯然是幽冥更深的腹地,是連忘川河中那些充滿怨念的亡魂都不敢涉足的禁忌之所——混沌之墟。
陳七童的心不斷下沉,像是墜入了無底深淵。
希望的火光似乎越來越微弱。
他踉蹌著靠在一塊冰冷、布滿蜂窩狀孔洞的漆黑巨骨旁,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咳嗽時飛濺的血沫在暗紅色的地麵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
身體的枯竭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眼前的黑暗一陣陣襲來,意識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
他顫抖著手指摸索懷中的魂佩,當感受到那微弱卻堅定的脈動時,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沉淪,墜入永恒黑暗的刹那——
嗒…嗒…嗒…
一個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如同踩在凝固千年的血痂上,從前方的混沌迷霧中傳來。那聲音雖然微弱,卻在這死寂的混沌之墟中顯得格外突兀,像是一柄利劍,刺破了籠罩已久的絕望迷霧。
在這片死一般沉寂的荒原上,任何細微的聲響都會被無限放大。那腳步聲?!在這絕對的死寂之地?!
陳七童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每一根神經都拉到了極限!
他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完全凝固,連呼吸都停滯了。強忍著內心的驚懼,他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前方那片翻滾不息的灰暗迷霧,仿佛要將那迷霧看穿!
一個高大卻佝僂的身影,那輪廓熟悉到令他心臟幾乎停止跳動,正緩緩從迷霧深處......一步一步地走出來!
瘸叔!真的是瘸叔!
但此刻出現在他麵前的瘸叔,卻讓陳七童倒吸一口涼氣,巨大的震驚如潮水般瞬間淹沒了他,甚至壓過了久彆重逢的狂喜!
瘸叔依舊保持著記憶中的高大骨架,但整個身形比陳七童印象中更加枯瘦佝僂,就像一具被抽乾了血肉的乾屍。他渾身上下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乾涸血泥般的暗紅色塵土,這些塵土幾乎與這片荒原的顏色完全融合,仿佛他就是從這片土地裡爬出來的。
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右肩——那裡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深可見骨的黑洞,而是......完全空蕩蕩的!整條右臂連同肩膀的一大塊血肉,就像被某種力量齊根抹去!斷口處覆蓋著一層暗紅色的、如同熔岩冷卻後形成的物質,散發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還混合著一股......詭異的焦糊氣息!就好像是被某種難以想象的高溫在一瞬間汽化蒸發!
他僅存的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腰間,那把從不離身的短柄手叉子——瘸叔視若生命的武器——此刻已不見蹤影,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破破爛爛的布製刀鞘,在風中輕輕晃動。
那張曾經堅毅的麵容上布滿了風霜和血汙,臉色慘白得如同死灰。那隻曾經如深潭般銳利的獨睛雖然依舊透著鋒芒,但此刻卻布滿了蛛網般密集的血絲,眼神深處是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滄桑,以及一種......近乎麻木的空洞,仿佛已經看透了世間所有的絕望。
他拖著那條殘廢的腿,步履蹣跚地向前挪動,每一步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那條瘸腿在地麵上拖行,發出嗒...嗒...的沉悶聲響,在寂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他殘缺的右臂斷口處,暗紅色的熔岩物質隨著步伐微微顫動,每一次顫動都像是在撕扯著傷口,帶來常人難以想象的劇烈疼痛。但他依然堅持著,緩慢而堅定地向前移動。
瘸...瘸叔!陳七童的喉嚨裡擠出一聲嘶啞的呼喚,聲音破碎得幾乎不成調子。他掙紮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虛弱的身體讓他又一次重重地摔倒在地。
望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巨大的悲痛和難以置信的情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瘸叔居然還活著!
但看著他那殘破的身軀,陳七童心如刀絞,這要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才能活下來啊!
聽到呼喚,瘸叔停下了緩慢前行的腳步。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獨睛緩緩轉動,目光最終落在了癱倒在地、渾身是血的陳七童身上。
那目光中包含著太多複雜的情緒:有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波動,那是看到陳七童還活著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種沉重的、洞悉一切的明悟,仿佛他早已預料到會在這裡遇見陳七童。
他的視線慢慢下移,最終定格在陳七童懷中——那裡有一塊被破布包裹的魂燈碎片,以及緊貼著心口、散發著微弱溫涼氣息的魂佩。
那魂佩的光芒雖然微弱,卻在這昏暗的環境中顯得格外醒目。
他...走了?瘸叔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像是兩塊粗糙的砂紙在相互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殘破的胸腔裡硬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息。
他沒有詢問阿陰是否蘇醒,而是直接問,這個選擇性的問題表明他似乎早已預見了這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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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七童的眼淚瞬間決堤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汙在臉頰上留下道道痕跡。他艱難地點了點頭,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哽咽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瘸叔沉默地注視著這個年輕人,那張慘白如死灰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隻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深處,隱約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悲憫?但這絲情緒轉瞬即逝,很快就被更深沉的麻木所取代。
他緩緩抬起僅存的左手,那隻枯瘦如柴、布滿傷痕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陳七童懷中的魂佩。
東西...收好。他的聲音低沉而疲憊,仿佛每一個字都用儘了力氣,那是...鑰匙...也是...枷鎖。
鑰匙?枷鎖?陳七童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瘸叔指的是魂佩本身?還是其中沉睡的阿陰真靈?這個看似簡單的物件,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瘸叔沒有解釋,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他隻是緩緩收回那根指向遠方的手指,目光卻始終未曾離開這片混沌荒原的深處——那片更加濃重、更加令人不安的迷霧。
那迷霧並非尋常,而是翻滾著灰黑與暗紅交織的詭異氣息,仿佛有生命般在緩緩蠕動。
他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凝重,眉頭緊鎖,嘴角微微抽動,帶著一種近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忌憚與警惕。
“這裡……是‘荒骨原’……”瘸叔的聲音突然響起,那聲音仿佛穿越了漫長歲月,帶著一種古老的、吟唱般的沉重韻律,每個字都像是從深淵中艱難擠出,“幽冥的……垃圾場……也是……歸墟的……邊緣……”他的話語斷斷續續,卻字字千鈞,仿佛在訴說一個被塵封已久的可怕秘密。
荒骨原?歸墟邊緣?陳七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墜入無底深淵。
這名字本身就充滿了不祥與死亡的氣息,光是聽到就讓人不寒而栗。他感到喉嚨發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活人……待久了……會變成……它們……的一部分……”瘸叔的目光緩緩掃過四周,那些如同巨獸骸骨般的漆黑怪石猙獰可怖,暗紅色的土地上偶爾露出半掩埋的、巨大而扭曲的慘白骨殖,有些骨殖上還殘留著詭異的紋路,仿佛在訴說著某種不為人知的恐怖過往。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預言,在死寂的荒原上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尖刀般刺入陳七童的心臟。
陳七童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魂佩和燈碗碎片,這兩件物品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也是他與現實世界最後的聯係。
瘸叔不再說話,仿佛已經說完了所有該說的。
他緩緩轉過身,拖著那條永遠無法痊愈的瘸腿和空蕩蕩的右肩衣袖,再次邁開沉重的步伐,朝著荒原深處那片翻滾的混沌迷霧走去。
他的腳步依舊沉重緩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與方向感,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麼在指引著他。
“跟……上……”沙啞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這聲音如同砂紙摩擦般刺耳,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這既像是命令,又像是最後的……指引,是這片絕望之地中唯一的希望之光。
陳七童掙紮著,用儘全身每一分力氣,再次從冰冷刺骨的地麵上爬起。他的雙腿發軟,手臂顫抖,卻還是強迫自己站了起來。
他不知道瘸叔要帶他去哪裡,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麼。但此刻,瘸叔就是這片絕望死地中唯一的燈塔,是連接著過往無數犧牲與渺茫未來的唯一紐帶,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踉蹌著,一步深一步淺,像是踩在棉花上般不穩,卻還是緊緊跟在瘸叔那佝僂而殘破的背影之後。
那背影雖然殘缺,卻在此刻顯得如此高大,仿佛能為他擋住所有的恐怖與絕望。
兩人一前一後,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荒骨原上艱難跋涉。
瘸叔沉默如山,每一步都踏得無比沉重;陳七童步履蹣跚,卻不敢有絲毫停歇。隻有沉重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喘息聲在凝固的空氣中回蕩,除此之外,整個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永恒的寂靜。
越往深處走,景象越發詭異駭人。暗紅色的丘陵如同巨大的墳塚連綿起伏,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仿佛埋葬著無數不為人知的恐怖存在。
那些漆黑的巨骨更加龐大可怖,有的如同倒塌的山脈般橫亙在前方,骨節處還閃爍著詭異的幽光,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某種遠古的詛咒。
空氣中彌漫的混沌氣息愈發濃重,如同實質般粘稠地包裹著每個人的感官,那無處不在的低語聲仿佛來自遠古的詛咒,夾雜著無數亡魂的怨恨與瘋狂,在耳畔不斷回響,令人精神恍惚、幾欲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