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仿佛沒有儘頭,螺旋向下,深入京城汙穢表皮之下不為人知的臟腑。兩側螢石發出的慘綠光芒,非但不能驅散黑暗,反而將潮濕的岩壁和腳下粗糙的台階映照得如同某種巨獸蠕動的腸道,投下扭曲搖曳的影綽。空氣粘稠而冰冷,混雜著泥土的腥氣、陳年水漬的黴味,還有一種極淡卻無法忽視的、類似檀香與腐肉混合的詭異氣息,絲絲縷縷,鑽入肺腑,試圖侵染靈魂。
陳七童默然跟在灰衣引路人身後,腳步輕得如同貓踏。他全身氣息收斂到極致,心口那簇幽藍魂燈穩定燃燒,散發出冰冷的屏障,將外界試圖滲透的異種氣息悄然隔絕、湮滅。《幽魂養燈篇》自發運轉,對這充滿陰濁與混亂的環境,竟隱隱產生一種如魚得水的適應感。他甚至能感覺到,周圍環境中那些稀薄而駁雜的陰屬性能量,正被魂燈微弱地牽引、過濾,化為一絲絲微不足道卻切實存在的補充。
這“陰闕”,果然與幽冥脫不開乾係。
引路人始終沉默,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陰影,隻在拐角或岔路時,會做出極其簡潔的手勢。他的存在本身,就像這地下通道的一部分,冰冷,死寂,帶著程序化的精準。
大約下行了一炷香的時間,前方隱約傳來了嘈雜的人聲,如同無數細碎的蟲豸在黑暗中嗡鳴。慘綠的光芒也逐漸被一種更加複雜的光源取代——有搖曳的、如同鬼火般的磷光,有從兩側岩壁洞窟中透出的、色彩詭異的燈籠光芒,甚至還有一些攤位前,燃燒著散發刺鼻氣味的、顏色漆黑的火焰。
通道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洞窟呈現在陳七童眼前。洞頂高懸,隱沒在深沉的黑暗裡,隻有一些散發著微弱熒光的苔蘚和懸掛著的、如同巨大眼珠般的奇異晶石,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洞窟之廣闊,幾乎堪比一個小型城鎮,無數條類似的通道如同血管般彙入此地。
這裡,便是“陰闕鬼市”。
與其說是市集,不如說是一片光怪陸離的混亂之地。沒有整齊的攤位,隻有隨意開辟的洞窟,或乾脆在空地上鋪開一塊肮臟的布帛。叫賣聲、爭吵聲、壓低嗓音的密談聲、以及某些非人存在的怪異低語,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喧囂。
來往的“人”更是千奇百怪。有如同引路人般籠罩在灰袍或鬥篷下的神秘客,有麵容猙獰、身上帶著明顯獸類或異族特征的半妖,有臉色蒼白、眼泛幽光的修士,有肢體經過粗糙改造、閃爍著金屬或骨質光澤的怪人,甚至還有一些身形飄忽、仿佛沒有實質的魂體在陰影中遊蕩。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古怪的氣味:劣質丹藥的刺鼻香、陳年血鏽的腥甜、不知名藥草的苦澀、腐爛材料的惡臭、還有某種……類似於香火供奉卻又更加陰冷邪異的氣息。
陳七童的出現,並未引起太多注意。在這片彙聚了京城乃至更廣闊地域陰影的角落,一個沉默瘦小的少年,實在太過普通。但仍有幾道或好奇、或貪婪、或審視的目光,如同無形的觸手,在他身上短暫停留,尤其是在他刻意收斂卻依舊無法完全掩蓋的那絲精純陰寒魂力上流連片刻,才緩緩移開。
引路人將陳七童帶到洞窟邊緣一處相對僻靜的、開鑿在岩壁上的石室前。石室門口懸掛著一盞白色的燈籠,燈籠上卻用墨筆畫著一個咧到耳根的笑臉,笑容詭異而僵硬。
“在此等候,墨先生稍後便到。”引路人用他那毫無波瀾的嗓音說完,便如同融化般消失在旁邊的陰影裡,仿佛從未存在過。
陳七童推開虛掩的石門,走了進去。石室內陳設極其簡單,隻有一張石桌,幾個石凳,牆壁上鑲嵌著發出穩定白光的珠子,光線冷清,驅散了部分外麵的喧囂,卻更添幾分壓抑。
他沒有坐下,隻是靜靜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魂燈靈覺如同最細微的漣漪,悄然探查著周圍。石室本身似乎布置了隔絕探查的簡易法陣,但他的魂燈品質極高,依舊能模糊感知到外麵鬼市的混亂氣息,以及……幾道若有若無、鎖定著這間石室的隱晦視線。
他像一塊沉默的礁石,在暗流中巋然不動,等待著風暴的來臨。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石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墨先生那帶著病態蒼白的麵容再次出現。他依舊穿著那身不起眼的灰衫,臉上掛著那仿佛永不變化的、若有若無的笑意。
“小兄弟果然守時。”墨先生自顧自地在石桌旁坐下,伸手示意陳七童也坐。“對這‘鬼市’,印象如何?”
“藏汙納垢,群魔亂舞。”陳七童言簡意賅,聲音冰冷。他沒有坐下,依舊保持著站姿,目光平靜地看著墨先生。
墨先生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汙穢之下,往往藏著珍寶。混亂之中,方能找到秩序之外的生路。這裡,是規則之外的地方,也是實現各種‘特殊需求’的最佳場所。”
他不再繞圈子,直接切入正題:“小兄弟所需,無非兩樣:王府動向,離京之路。前者,我這裡有一份剛剛收到的密報,記錄了王府這兩日暗中調動的幾股力量,以及他們在黑市懸賞的具體細節和幾個可能的中間人。”他取出一枚薄如蟬翼、散發著微弱能量波動的玉片,放在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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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離京之路……”墨先生頓了頓,目光落在陳七童臉上,“常規渠道已不可行。王府動用了官麵和非官麵的力量,編織了一張大網。想要無聲無息地離開,唯有借助一些……非常規的力量。三日後,有一支‘陰闕’的商隊,會通過一條隱秘路徑離開京城,前往北疆。這條路徑,可以避開所有明暗哨卡。”
陳七童心中一動。北疆?那裡遠離中原,勢力錯綜複雜,確實是擺脫王府追捕的好去處。
“代價。”他直接問道。
墨先生伸出兩根手指:“第一,這份情報,以及商隊的一個名額,需要這個數。”他報出了一個足以讓尋常富戶傾家蕩產的金幣數目。“或者,等值的、具有靈性的材料、藥物,或者……功法秘籍。”
陳七童麵無表情。他身無分文,顧青囊那裡或許有些藥材,但價值遠不及這個數。功法秘籍?《幽魂養燈篇》絕不可能外泄。
“第二,”墨先生收回手指,笑容變得有些深邃,“我需要你幫我去一個地方,取一件東西。”
“什麼地方?什麼東西?”
“地方,就在這鬼市深處,一處名為‘墨池’的廢棄區域。那裡曾經是‘陰闕’處理一些‘廢棄物’的地方,後來因為某些原因被封禁了。東西,是一個黑色的、拳頭大小的金屬盒子,上麵刻著與這接引令相似的符文。”墨先生緩緩說道,“那裡殘留著一些不太乾淨的‘東西’,尋常人手進去,凶多吉少。但以小兄弟的身手和功法特性,或許能應付得來。”
陳七童立刻明白了。這才是墨先生真正的目的。前麵的金幣要求,或許隻是一個幌子,或者篩選門檻。他真正看中的,是陳七童能應對“墨池”危險的能力。
“為何你自己不去?或者派你的人去?”陳七童反問。
墨先生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無奈:“‘墨池’被封禁,是‘陰闕’上層的共同決議。我若派人公然進入,便是違反規矩,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而我自己……身份敏感,不便親自涉足。至於其他人?”他搖了搖頭,“要麼實力不濟,要麼代價太高,要麼……信不過。”
他看著陳七童:“你不同。你身份乾淨相對而言),實力足夠,而且,急需這條出路。我們各取所需。”
陳七童沉默著,在心中快速權衡。墨池,廢棄處理場,不乾淨的“東西”……聽起來就充滿了未知的危險。但這或許是獲取離京機會的唯一途徑。而且,他隱隱覺得,那所謂的黑色金屬盒子,恐怕也牽扯著某些秘密。
“我需要先知道王府情報的具體內容。”陳七童提出了條件。他需要確認情報的價值,以及評估王府帶來的即時威脅。
墨先生似乎早有所料,將桌上的玉片推向陳七童:“可以。你可以用靈覺探查,但隻能看前麵關於王府動向的部分。後麵關於商隊路徑和接頭的信息,需要你完成任務後才能解鎖。”
陳七童拿起玉片,一絲魂力探入。頓時,一段段信息流入他的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