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知道,這是父親臨彆前用他那幾十年風風雨雨的閱曆教他如何在這吃人社會裡...
活下去!
如老陳告誡的話語一般,字雖不多,但句句皆為真言。
這是身為長輩的他們,唯一能給予的...
送彆禮物。
......
日子像灌了鉛,一天天沉重地往前挪。
離分彆的日子越近,“老陳機械維修店”和那間擁擠的屋子,
空氣裡就越是彌漫著一種無形的東西,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讓人喘氣都費勁。
連瘦猴那張向來沒心沒肺、插科打諢的嘴,也像是被焊住了大半。
他依舊會咋咋呼呼地幫宋北收拾那點少得可憐的行李
——幾件洗得發白的換洗衣服,一套磨禿了齒的老工具,嘴裡卻再也翻不出多少新鮮的俏皮話。
更多的時候,他隻是沉默地蹲在牆角,用他那把寶貝得不得了的彈簧刀,
神經質地、一遍遍刮著地上根本看不見的油汙,刮得金屬地麵發出刺耳的“嚓嚓”聲。
偶爾抬起頭,撞上宋北的目光,也隻是咧咧嘴,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乾笑。
那股子離彆的、沉甸甸的傷感,像冰冷的機油,無聲地滲進每一個角落,浸潤著四個各懷心事的人。
這天傍晚,夕陽的餘暉吝嗇地給墨灰城汙濁的天空邊緣抹上一點病態的橘紅。
宋北最後一次檢查自己的行囊,瘦猴蹲在他旁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背包帶子上一個不起眼的毛邊。
維修店裡隻剩下舊機器低沉的嗡鳴和老陳用扳手擰緊某個零件的單調金屬撞擊聲。
“猴兒,”
宋北打破了沉默,聲音有點乾,
“到了那邊…”
瘦猴猛地抬起頭,像是被驚醒,臉上那點強撐的滿不在乎瞬間垮掉,
又被一種更凶狠的混不吝表情強行覆蓋。
他蹭地站起來,彈簧刀“啪”地一聲彈開,對著空氣胡亂揮舞了幾下,像是在斬斷什麼看不見的絲線。
“操!北哥,你咋也娘們唧唧的了?”
他嗓門很大,卻透著虛張聲勢的空洞,
“不就是換個地方掄扳手、摸鐵疙瘩嗎?再他媽糟,能糟過咱們在這破西區當爛泥?”
那久久被焊住的“猴嘴”終於解封,
他往前湊了一步,幾乎是貼著宋北的臉,眼睛瞪得溜圓,裡麵燒著一股不管不顧的火焰:
“退一萬步講,真他娘的倒了血黴,踩了狗屎運,要交代在那兒了…”
他頓了頓,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直白和執拗:
“那又咋樣?不就是一死嗎?反正我瘦猴肯定死你前頭!
黃泉路上,兄弟我給你開路!有我在,你怕個球!”
這混賬的、帶著血腥氣的誓言,像一把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宋北心上最柔軟的地方。
巨大的酸澀猛地衝上鼻腔,眼眶瞬間發熱。他什麼也沒說,
隻是伸出那隻沒受傷的手,重重地、用力地箍住瘦猴那單薄卻繃得像鐵板一樣的肩膀。
瘦猴的身體僵硬了一下,隨即反手也死死抓住了宋北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